2011-11-13

《墮落天使》-永恆的影像運動=關於需要的開始與躁動

  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需要所建立的關係在一般關懷與想像裡不乏去處理主動與被動情緒和行為影響之後造成的劇情連鎖反應與衝突,這可以很輕鬆與清楚的面對與操作,在大多電視偶像劇或好萊塢偶像式電影都能輕易的被發覺,數量也常常是多到讓人搞不清楚每一部愛情文藝片彼此的片名、內容、甚至演員彼此角色與臉孔的相像,即使都已親身觀影後。
  而王家衛在《墮落天使》裡嘗試探究與拍攝的是在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需要與介入開始前與開始之後那主動與被動的發生所在。是一個非常困難能用語言去描述或分析如此抽象又完全切中關於我們現實的深入問題,導演使用了多位演員在彼此不同的互動下所開始與結束的關係以極高密度的方式去填滿每一個稍縱即逝的影像。這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種永恆不停歇的運動,是一種躁動:我們總是無法克制的去觀看與聆聽任何我們使自己的不經意去吸引與被關注的注意力與心之所向;是一種漸漸失去慣性重心而維持了另一種重心的關懷:我們與人交往與生活選擇所改變的對象與狀態也即是如此;是一種失速:我們無法完全控制與預料關係中的任何發展與延伸,僅僅能雙手抓緊龍頭、雙眼瞪大的凝視眼前。王家衛的影像同時以同樣方式在訴說著如此超出語言與身體感的運動狀態。
  黎明是一個殺手,並以此行業所擁有的性質感到自在;李嘉欣負責聯絡、給予黎明任務對象、時間、地點的主要人,她都會定時的進入黎明家中鉅細靡遺的打掃與默默檢察他的生活大小狀況;金城武自五歲時吃了一個過期鳳梨罐頭後由多話聒噪轉變為沉默寡言,整天生活在快樂與自適的生活樣貌;莫文蔚是一個高躁動與狂歡遊戲的女子,時常帶著高頻率與分貝的吶喊與尖叫在關懷著感情;楊采妮因為愛情而陷入一段瘋狂與無差別關係的追討過程。每一個角色似乎默默的乘載了一種人際關係的原初樣貌,並且在彼此碰見時改變臉孔與相互融合再轉變,影像也就是以此種方式敘事在逼近其關係的本質。
  黎明因為職業的緣故而必須負擔著他人的需要去強制進入對象的空間中,與對象幾乎都是陌生狀態,強行介入的目的僅在於消滅、抹除對象的存在,因為主顧的需要而黎明存在,因為黎明的需要對象必須死亡,對象的死亡是使得黎明能存在的原因也是賦予主顧需要成立的條件。影像再如此極端與高張力存滅狀態中總是快速的令我們觀影失焦,找不到一個確切的目標方向,快速的爆炸火花與血漬發生在我們期望與思考之外的場域;影像在李嘉欣與黎明之間漸漸的失去我們在生活中所感與所知的重心,總是停不住的偏斜、傾向任何關於地平線與平視的一般慣性,並且常以微凸透鏡的近距離大特寫著人物臉孔,在一個微微飄移類失重的重心空間裡,我們似乎難以站穩腳跟與穩固思緒去做太多關於可知與分析的邏輯討論,我們像是在充滿液體的寫實環境中近距離的觀看我們早已知卻無法熟悉的人物與事件,並且許多事件與互動的發生是在於逼近的大特寫鏡頭人物之後那已失焦模糊與焦距內清晰巨大且變形的人臉所截然切割的異空間中。人與人關係也總是有著關係背後所持續進行發生的永恆運動,人無法去阻止任何關於他者建立關係的開始與結束,因為人生存即是代表永恆的心跳運動。再者,同時也意味著我們人眼本身就僅只能觀看於視覺界限之內的所有物,超出這視覺範圍、位於後腦勺之背後、處在焦距之外,就不是我們這具人類軀殼所能掌握與理解的抽象關係。
  金城武自那過期鳳梨罐頭之後就沉默寡言,任何與人互動建立在他對於隨機的陌生人開始的強行介入,逼迫每一個陌生人做些無傷大雅、既不會傷害身體又不觸犯法律的惱人行徑,使每一個陌生進入恐慌但又尷尬抗拒的姿態,而這些陌生總是不約而同又無奈的以金錢交易使他停止。金城武強制的給予他所認為那陌生所需要,譬如說遇見長髮男就強迫幫他洗頭之類,他強迫的給予他認為的快樂與自在去開始每一個與陌生人的關係,心裡懷著總有天會因此而遇見知心朋友,這些都不需要任何口述語言的媒介。他也常在正常營業時間之外去侵入店家幫它開店營業,使得他在與人的關係外多了一層與店家和社會的連結,並藉由此連結拓展他與人的連繫,在這其中就多了更多的不可預期與驚喜,因為當人因為在某深夜時段嘴饞想吃冰淇淋時卻發現是金城武開的店後,他又會被強制的拖進此冰淇淋的不正常營業時間、不正常營業內容:因為老闆金城武的瘋狂熱情與招待,再接著拓樸至陌生人全家大小的歡度冰淇淋時光。一句話都未曾與陌生人訴說卻建立了強烈印象的深刻關係,並且隨之延伸;沉默寡言的他卻是每一段關於他的影像中最多話的畫外音旁白,他的旁白是所有演員裡包含的範圍最廣泛與瑣碎,包含了許多關於個人私密與零碎想法的內容,在非常口語化的狀態下不停的說著。當他莫名的遇見了唯一能懂他肢體語言的人:楊采妮,他就戀愛了。跟著她隨處追討"金毛玲":那個根據楊采妮電話口裡訴說搶了她男友並結婚的陌生女子,關係的虛構就在他們倆莫名的在大樓間大聲呼叫追討金毛玲,但就是沒有此人,甚至最後開始辱罵與毆打一個金毛髮的充氣娃娃,或是陷入了莫名關於金毛玲同名的混亂鬥毆之中。楊采妮口中的所有事件與關係隨之創造與轉變,而金城武原先對待陌生人的方式與態度似乎完全被楊采妮索取代,自己漸漸變的像自己原有眼裡的陌生人一般。
  接著我們發現莫文蔚的髮型是片中最具有金毛玲意味的女性,但她卻是一個被男人拋棄的女人,與楊采妮所述那搶男人的形象迥異。莫文蔚宛如常常出現的失焦與衝刺的失速影像一般行跡與互動、發出的極端聲響吶喊都是令我們難以捉摸,她與黎明之間依舊無法建立起黎明所需要的那種影像關係,或者說他所需要的關係本來就不是一般穩固與平視的生活狀態,換句話說,他的身分職業是無法使他獲得如此的影像關係,就以一個最莫文蔚式的高暖度膨脹紅光空間的吻,告別了莫文蔚。也在與李嘉欣的深談之後表明前述他關於生活與職業的需要關係,因此李嘉欣給了他最後一次的任務指示與需要,是一個與先前任務內容大同小異卻漸漸的散發出死亡意味的任務,但這樣的任務再想開始轉變自己生活的黎明來說似乎就是最需要,也僅有此能符合他的需要:

"做這行業有個好處,就是關於那對象、時間、地點,任何細節都已有人幫你準備與確定,你不用去煩惱太多,這對我懶惰的個性是最好不過。"

也是在這次,他的任務所預定的就是他自身的告別,也是李嘉欣默默的注視著那滿是雜訊的電視機,關係已如同其失訊模糊。
  影像中的運動有時則以影像內電視機所呈顯的復影像重疊進行,影像內演員關注著裡面電視機中所自發出的光源,以他們和複影像的關係訴說著人與人之間那種類比與再現。金城武在居酒屋老闆為孩子所拍攝的慶生影像中獲得靈感,自己也開始隨手拍那他唯一與最親密關懷的對象:他的老爸。我們是在影像裡與他們一同將視覺觀注在影像內電視機上的即時同步內影像,換句話說,金城武拿著攝影機及時拍攝並同步呈顯出的極度躁動混亂影像,他與我們電影觀者是同時也同步的關注在同一影像中,但我們觀者所擁有的複雜在於他們所運動的一切也是我們眼中的另一層面大影像範疇。我們看著這些運動是如何不停滯的在運動著,看著金城武在角落默默注視著老爸生日時看著自己被拍攝的混亂影像的開心而自己也感到開心,我們觀者在那時也感到開心。是一層層連續牽動的連鎖運動,就如同先前金城武總是對陌生人進行的強制一般,我們觀者在面對這些影像時也幾乎相同的狀態與運動,關係的意義在劇中人之間進行、在影像的安排與剪接中進行、同時在我們與影像之間進行,運動都是一起開始發生,狀態互相類似與比擬。在金城武的老爸去世後,留下的只有默默看著遺留的影像與空缺的椅子的金城武,同樣的場合卻完全與前述極端的感覺狀態,在金城武臉上所反映的光是已逝去、此曾在的影像,他頭上所戴老爸的漁夫帽也是如此,他與老爸因為影像的關係共存著、重疊著,在影像中他們不朽的共同生活與牽動情緒。只有在影像的虛構之中是永恆,運動也永不停歇。
  片尾李嘉欣大特寫吃麵的鏡頭,又是一次她每次若有似無的出現在先前每一次任務的場合一般,後方失焦所在莫名的開始混亂鬥毆,與她所處簡直完全分割毫無關係但因為此漠然的極致又不禁令人感到她似乎關係最深的幾個瞬間。空間只剩下滿臉淌血的金城武與她,似乎一個微笑與微微回眸使得他找到了他需要的知心朋友,她找到了她需要的拍擋關係。


他們彼此緊貼著在失速的光影裡持續著永恆影像運動所同時訴說的強烈需要。


  王家衛在此片的影像裡以多種方式以不同狀態在躁動著,是為了訴說其運動本質所必須也是唯一的方式,藉著許多角色的身分職業、處世姿態以及彼此互動下所呈顯在影像、影像彼此連結與建立的方式在與我們觀者之間一併共同維持著動能。我們與人際彼此之間最隱密也最切身的需要,關於身為人並且面對人與環境的那一塊不可言喻與表述在我們身上的空間,我們需要王家衛的影像,就如同他的影像需要我們人去觀看與觸摸一般。


我們彼此緊貼著在失速的光影裡持續著永恆影像運動所同時訴說的強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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