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03

穿越半世紀的酷

  試著拉長每一個細節,拉長每一個可以堆疊情緒的可能。在同樣的時間長度裡,越多的變化與音符在樂譜與旋律上可以充滿豐富,但相對就越少的空間能使其中的每一顆音、每一個震動去做自身的呼吸,傳遞震波使得周圍接收體與回饋的反作用力擁有在這一定時間長度的更少分配比例能去做出效果與反應。

  Miles Davis重複著,重複著同一個小節的變化,重複著那兩三個單音,伊再重複著直到他心中的那塊顏色浮現。也許在他之前已經有太多太多的和絃與音符填滿了整個二十世紀直至五零年代,當所有顏料滿滿的濃稠鋪滿整個畫面,我們難以體悟其特定情緒與訴求,但它確實是某種精彩與豐沛,亦為劃時代的痕跡。而Miles嘗試將其反置,像是做電影的配樂一般,若是沒有一定長度的堆疊,身體的整體感性難以被喚醒;若無一定程度的重複,聲波與質地難以被專注;若無一定強度的穿越,人類文明有著太多太多能吸引其注意的分散力。

"我要演奏出這音符的顏色,譬如西班牙的黃。"

  藝術史上所有充滿臉孔的創造者,在此將以最高強度的定義去負載創造者一詞,即為真正極端研究與投入"創造"一事的各人們。他們不斷的透過各種思考不可能的方式去跨越每一個自身所設下的困難。並非胡亂的製造、繪畫、演奏出信手拈來的偶然物,即便追求極致偶然的二戰時後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亦對偶然性本身坐了完全基進的思考。當人們認為,咆哮的高度滿溢,填滿的和絃各式變化與高度精密計算下的音符旋律,這些已不再能使得情緒被刺激,如同今日的大量資訊與效果經營的空間,在每個電影中、每首音樂裡,都市與鄉村的每個街道巷弄裡,每個螢幕發光體與視網膜技術的顆粒中‧‧‧。音樂業者害怕小節數中的組成變化太少,害怕插音不夠多,害怕技術難度不高難以表現,害怕著整首曲子的編曲結構不夠複雜有趣。電影業者恐懼影像表面效果不夠,害怕影像色調不夠國際、不夠質感,害怕每一場戲進入太多留白與靜止,深怕每個沒有對白與劇本提示的相關內容匱乏不足以使得觀者理解與感受。而這從事音樂與電影的"業者"們在如此豐富、如此詳盡的考量中(強調考量,並非思考),反映的是極端的懦弱無張力,也是某種程度的自大來看扁整個市場的觀看者與聆聽者,即便整體空間的接受度尚未開展,但事實是連其開展的可能性本身都未被嘗試思考可能,這樣整體的文化氣氛下僅僅是恐懼,恐懼作品裡的空白。

  這當下是絕對的咆哮時代,似乎回到半世紀前Miles Davis出生時的年代,也似乎能預見這越發滿溢的豐富性,它像是被過去的咆哮樂手們所預言一般的再次現身衍生在這當代空間。當我們在此觀看與聆聽,彷彿是正在感受那過去所宣告的未來式,以及對於將來來說則是即將成為過去的當下我們。我們所處的當代,沒有顏色,也沒有名字,或說每個人都擁有共同的名分:多崎作,每個體忐忑不安,深怕生活的一分一秒失去豐富性,深怕有任何可能被冠其無聊一詞的概念加在身上。

  需要的,僅是一個勇敢做出長單音或是放入休止符的信念,仔細聆聽每一個鼓點或音符所嘗試留下的顏色,感覺每一個影像所震盪在身心靈的強度。


定義當代:忐忑

  一個影像思考,跟隨著一個完整虛構的考古與史學腳步,試著解密以完成先父對於夢想堅持的遺願,鏡頭為求將此通俗的劇本營造寫實,意為寫的是現實日常之實,所以偽紀錄片。

  逼近乎日常不過的焦距與晃動下,如此貼近的節奏越是做出踰矩則是也令觀者因為感受類似日常的越界而感到恐懼:鏡頭的運動是竭盡所能的使觀者成為眼前影像的拍攝者-拍攝者。

  跟著一同前往每一個探索答案的地點,焦距每一個拿起的物件,並且一邊在完成介紹與觀看後的場域中凝視每一場戲的核心物件時(也許是做雕像、石碑、指示牌、地道口、骷髏、或環境中任何物體等),一邊出現必然如同背後靈的旁白:來解釋每一個影像中出現的場景、物件、角色的適當解釋,以來銜接下一場景、物件、角色的現身與邏輯。

  接著因為影像的不可抗拒,那股近乎上帝的全能強勢,使得這影像中所有構成走向不可逆的發展──在此片中是為相對的不斷往下移動──來逼迫著觀者一同隨行。

  至今完整的"寫實-日常"旅程,在不斷重複的運動下循環著打轉,轉出一個無法逃脫的類地獄空間,觀者再次隨著片中拍攝者的死亡,不斷轉換拍攝的方式與定位。無所適從與迷失方向感,日常般的恐懼堆疊至此接著釋放,摸不著邊的逃跑當下,僅有等待思考突破的一刻。

  當恐懼與驚嚇到達臨界點時,出口近乎等同於此,換句話說,這也等同於空間的漏洞。鏡頭慢慢的穩固下來,並且嘗試在極端的恐懼中尋找一個即將重出生天的安心感,當觀者與同伴們正視了這影像的一切。

  穿越了,藉著如同愛麗絲穿越地心般的重力反轉,脫離了日常邏輯的踩下至另一空間的一步,影像中的光線與色調回歸,焦距平穩固定,聲音不再環繞突起,眺望著人們習以為常的著名地方標的物(在此片是為巴黎聖母院),觀者與此影像回到另一種日常之中。




  這是一個極為完整的影像結構,一個我們最為熟悉也嚴謹的"商業影像"歷程,它遵守著所有必須與欲需達成的影像當代商業傾向。當人們問起何謂商業影像時,以同樣概念來最簡略又快速性的商業效率回應則是:何種不是商業影像。或說,商業影像如同遊樂園中的任何項目,越是精采的越像是刺激感越高的設施。文中提舉的例子〈As Above, So Below〉(《忐忑》)就如同遊樂園最主要代表性的雲霄飛車一般,歷經了入場、排隊、等待觀看、感性預知將面臨、上座與準備遭遇恐懼、加速、急速至翻轉、感受群體恐懼、減速回歸日常、踏至地面的感性歸賦。它們必然的快速,必然的屬於大眾,因為任何成年人都能任意進入(當然電影分級制度與遊樂設施身高門檻限制這文暫不討論,實為另一議題),都能被簡易的高度喚起共同擁有的日常經驗與感性邏輯。在日常中,並不會有人感到困惑或是不理解雲霄飛車被製造來做為娛樂目的的意義,使用者也不假思索自身坐上它的合理與感性意義,兩者都為了彼此需要的感性而存在並且反覆的運作。

  因為它是多麼的不合理存在:我家或生活環境中並非隨手可得雲霄飛車;並非任何人都能輕易走進位於巴黎的地下深處探險。它又是多麼合理的可被輕易擷取:只要進了遊樂園並且走向設施排隊,接著繫上安全帶即可;只要買了電影票走進影院坐下,接著睜開雙眼觀看。我們是多麼不合乎感性的放任:放任自身生理期時害怕又抗拒的接受此高速與離心力的甩動輒磨著身心;放任那明知將要出現的影像剪接與音效爆突會使我們暫停那不到一秒的呼吸與肌肉瞬間緊繃。我們又是多麼感性豐沛的自由釋放:隨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奔馳流轉,大聲呼喊尖叫或是哭喊著,似乎才是真正需要;亟欲想觀看往下到底還有什麼的好奇感,嚮往地獄的矛盾,擁抱著生命所有遺憾與過錯,洗滌了當下與開啟了裂縫般的出口。

  我們的日常-商業影像,即為不斷的重複這些過程,並且推開了柵欄、推開了地下道孔蓋,踏進另一個遊樂場、另一個探索地獄的旅程=我們當代人-影像最真切的定義。

2015-01-02

直下而上來逃脫入世的入世-出世操作

  也許從DannyBoyle2002年拿起DV拍下人類文明近乎滅絕的一刻起,往後至今的十多年被開啟了某一新類形式的影像,其中包含著一種普遍偽記錄片的影像操弄,題材不外乎脫離不了史學相關或紀實探險的跟隨影像。好萊塢大量生產如此高比重的影像數量來掛載幾乎一如其它驚悚與恐怖片的感性訴求,反倒不再有任何所謂的紀實,越是刻意的在一個大資本產線下製造出的類紀實記錄越是凸顯整個影像的暴發戶感,粗魯又空泛的假惺惺無腦業務性,同時的反映出這樣龐大的商業影像生產工業是多麼的看扁普羅大眾的感性接受程度,總是想以一再重複類似方式來販賣與玩弄著大眾面對他們影像時產生的廉價恐懼。這年頭就連恐懼也慢慢不值錢,因為世俗口中總是說著:胃口被養大,沒感覺。事實並非胃口被養大,而是被長期的資本影像教育出──關於胃口本身這一概念的認知──這是我的品味:恐懼應該是如此樣貌才稱得上的恐懼的建立,但在當下發生的僅有影像與特效的快速剪接與音效在這剪接其中的大量爆衝來刺激所有觀者表面上的生理感官。更血淋淋的事實,在整個影院與觀者所環繞的空間所共構出的影像有機體,從不曾存在過真正關於影像的恐懼與緊繃,其實這樣的空間早就預知每一個影像格在運動的未來,觀者們其實也早能在一開始就看見每一格數進程時所將遭遇的影音刺激,卻每每總是裝作無知又害怕的進場,接著像是與影院與眼前的影像業務一同上演一個:我好怕,你也恐怖,你應該要嚇我,我會被你嚇‧‧‧。如此的哈姆雷特式劇中劇,不同的是,這裡不存在任何鬼魂與真正的未知。

  並不表示前述的影像就脫離影像的現實論述,反之,當今大部份的製片端、廣告行銷端、客戶端口中的影像,即為所有前述關於影像的內容與操作方式,影像的事實幾乎不存在當今所有商業影像的思考(特別是好萊塢所生產的影像,以及嘴巴說不要但骨子裡總是誠實的嚮往與崇拜美國氣味的台灣影像),同時在這樣強烈的基礎信念上,不斷的高喊、呼告著關於特色與風格的需要。這一連串幾乎是無間地獄的向下沉淪,像是在自我身體周遭填滿的混沼爛泥,接著發狂的扭轉掙扎,讓自個隨著體力給予周圍的反作用力效果中慢慢下沉直至斷氣。再者,如此深陷其中的每一個體,都不會真正窒息,但一再的產生將要窒息與出世的空間感。常聽見的問題:何謂商業影像,影像生產、死去。這就是了。

一個類當今普羅關於影像的史學方式起頭,與敷衍隨手的評論,接著伴隨大量的轉化的批評,學術性與白話口語的操作來嘗試製造某種關於論點的穩固、變化,直至氣力放盡的高潮,目的達成,生產文字,然後自刎。入世-出世,這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