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2

《笑靨》第三章:閉合

  她舉起那那雙筷子,用最前端極度輕柔的將碗中的米苔目一個個挾斷為更短小分散的個體,這旁人看似無聊又不甚理解的低建設性活動,對她來說確是如同創世紀般的有意思,這也是讓這桌上的米苔目唯一不無聊的定義行為:她想使得它成為一碗亟欲轉變為粥形態的米苔目,最終它兩者也不是,成為如同異形一般的新存在。「媽的我無聊透了……」這意識在她眼前這無數被截斷的殘骸上像流星般劃過,或許排解無聊的最終操作,就是將無聊這玩意給徹底重新打造,就像她此時正對著白色條狀麵粉所執行的那樣。為了解決無聊,她抬起最這空間的最高姿態給眼前這擁有之物重新命名,而這過程所創造的全新無聊,也同時地給她正擁有的無聊狀態重新轉化。這件事難以訓練邏輯的縝密,卻是思考的某個開始,離開了她的思想空間,就再找不到任何真實脫離無聊的可能,實在又徹底的思考她的無聊,才是她唯一可行且也想從事的:世界上的百無聊賴,提供她創造的養分,在這極致無聊的空間再製造衍生然後重疊的百無聊賴,相似卻不相同,人們不可能不經一番思考跟困境的穿越而察覺其存在,睜開眼看見的僅有無數的粉墨登場與美好擺盤。她想要在幾乎不見的空氣粒子中打出一道裂痕,只要有裂痕之處就能使得天真又單純的身體感被好奇趨使,然後觀看凝視、碰觸,接著產生一連串的疑惑、困難,甚至危險威脅,發現人類的身體是多麼不可靠,是多麼的充滿侷限,每一個空氣粒子都像是轉化成鎖鏈一般的總是牢牢困住任何舉動。所有看見的、聽到的、說出口的,都一而再的使這軀殼中的靈魂感到疑惑,身體感很直接也很單純,因此容易受到欺瞞,像隻無害的黃金獵犬總是跟著好奇跑跳蹦,所經之處經常落下金黃色毛絮,雀躍時也總是令人對於那流暢搖曳的姿態感到喜悅。此生之中,能看的多近,是什麼能被如此近距離觀看,不是麵糰,不是店裡的飲食行為,不是這資本社會正形成與變化的過程,不是氣候變遷給予的壓迫,不是宇宙間彼此運轉與運動的關係。

  是那兩片眼皮的陰暗面,幾乎貼合眼球瞳孔的親密,等那一天能徹底體會並看清它們,她就能放下那雙筷子而感到滿足了。在此之前,就闔上這雙天真的眼吧。




  「黑色,就選擇黑色!雖然嚴格說起,這也不是全然的黑,而是帶點靛藍的深色。」她自個在心裡喃喃,就差這個對鞋子顏色選擇上的苦惱就可完成她對於今日外出的打扮門檻,她每天總是會因為每一個單品顏色的選擇花上了兩小時,它們也總是左右著她一整天下來所面臨各種不同狀況時產生的心情與感受。

  看著直條紋中深度7(她對於顏色所自訂的顏色濃度值:0~9)的灰色與鵝黃相間的毛織襪,她喜歡幻想著自己在那條紋之間輕巧飛舞,她只想以腳尖快速的在鵝黃上跳躍,用最小的面積觸碰到柔軟的黃,接著被那飽滿彈力所回饋著,彷彿以躍動在空氣中不停的寫下英文V字。這讓她到了一家小酒吧,即使連中午不到,但那家酒吧是早早營業,只賣著三四款現打的英式生啤酒,她懷著V的心情,一心只想擁有從鵝黃被V所感染而轉化的金黃,猴急的點了一杯英式金母雞,新鮮的透泌著實的映照在她發亮的瞳孔中,無止盡被包覆且上升的二氧化碳,一口口的進入她體內擴散,她摸了摸身上的羊毛大衣,雙手的食指與拇指不約而同的搓揉了一會風衣式的衣領。「嗯……深度3的灰色與細碎白點相簇的滿盈,簡直就是那些躁動又可愛二氧化碳。」某種節奏在她體內律動起來。她決定要將V衍生至她手指尖,雖然尺幅縮小、但速度更快,自由度更高,讓十隻手指尖在她深度9的深藍色大腿上遊走,在這八分長的彈性緊身長褲中製造著專屬各自的V字宣言:「V女郎來著!」她卻瞬間感到惶恐不已,因為那擁有數以萬計顏色的大型服飾店正包圍著她,瞬間覺得自己似乎不存在,宛如其中一格衣櫃中被組合起的單品,甚至覺得賣場中的其餘人類也都同樣不具有真實溫度存在感的一個個塑膠人形模特兒,舉起她的左手掌壓僅著心臟位置以確認生命狀態,緊緊地捏著她最喜愛的深度8的綠針織毛衣,望見一旁全身立面鏡中跟自己長相與搭配高度相似的人形,寂寞似乎漸漸淡去,她堅信那不是正站在此地的自己,此短暫瞬間的時間刻度自己決不會出現在兩地,她決定舉起右手跟鏡中人接觸,「另一個V」兩人同時舉起手牽起,她覺得暖和,因為她倆在空間裡構成了一個M,「這倒是挺新鮮~」同時最令她雀躍極致,是在個別V跳動的時間刻度上,雙V也成了W,現實的鏡像中同時產生了另一個關於空間與時間命名關係下的鏡像。


她說:「我,確實誕生且創造了。」


2016-11-19

異域影像

  一個軍人在戰事中的軍功表揚,伴隨著龐大經濟共同體正運作的慶典,從最初的起身接待,到深入活動表演的中心,直至最高潮煙火般的爆發四射。無疑是等同那軍人過去在戰爭中所經歷的一切感官記憶。對於李安來說,也等同是他在定義今日影像技術與本質的全新試驗,他(它)也因此是絕對地帶有批判性。

  藉由120fps28燭光的密集度,那超流暢的3D影像動態不再帶有從前大家習以為常24fps所展現的"電影感",那是初次接觸時必然產生的不習慣,因為它不是平常大家所見所說所認識的電影中影像運動該有的方式,而拍攝的方式與過程也同樣的不是以往日常所認識的電影會看到的鏡頭走位與剪接,包含整體影像流程中的錄音與混音,它也不是說你能輕易辨識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相位的環繞樣貌,因為DolbyAtmos混音出來就是為了極端逼近人類生活中來自全景個角度方位會接收到的各種有意無意的聲響。各種技術面的超越、逼近最"真實"效果的突破,其實某方面在粉碎舊有電影的各種慣性(拍攝上的、後製上的、觀影上的、分析上的、影像思考上的‧‧‧)。這一切關於影像表層的跨越都共同的製造出一個關於李安最極端的電影-影像定義。

  它有故事-劇本,一個經歷戰爭與道德化洗禮的軍人回國受到各方的附會,藉著每一個面臨的場、每一個"流程"去發言、去表態自己那總是言不由衷或是無言以對的"想法",每一秒都在重新審視當下自我與空間存在的極度尷尬,而這前述就像是劇中球隊老闆那擁有權力與資源所帶有的強勢語言,說出的一切關於影像的自大說詞,它能像是這半場表演一般的附著許多華麗又看似穩固的邏輯,能使得你似乎感受到"偉大"、"成就"地像式完成了一個什麼關於電影的事件,而這最基進的批判就在於:它,確實是一場事件,關於那強勢語言的分析與個接踵而至的邏輯、評論,也都確實有存在的強度與必要,因為那就是當下定義出人類文明的行為,因為眼前這一切正發生的美式足球賽事、正觀看賽事的觀眾、幫球員加油與吸引場內外目光亮點的啦啦隊、場外的資本源頭與交易宣傳、半場明星的前台後台演出以及流程等等,它們正發生著一連串無法停止的運動,它們就是當前我們所說所認識的影像-內容,並沒有任何突兀與陌生存在。

  它沒有任何故事-劇本,若沒有人去製造出一個關於故事的語言,沒有人刻意地去的分析,若是沒有任何外力去將"想法"這件事強勢的捕捉,除了那正在超越觀者習慣的"真實影像運動"本身之外,其實什麼也沒有。將會看見純粹的影像事件接續的發生,它們在一個隨性的日常中漸漸出現一種秩序的排排站在一個等著接待的開頭,前往另一個滿是物件的影像空間,每一個影像中的組成都在不斷移動、搭台、彩排、溝通、熱身等,再移動至下一個空間,凝視、訪談,不時抽離交錯著一個關於過去空間的影像,直至最高彩度與動態的影像分子爆發在不斷重複出現在影像特寫中的臉孔,觀者已無法忘卻這難以言喻又烙印在感官上的各種表情,出現在觀者所見屏幕上演員的臉孔、以及演員身後那正顯示在LED上的重覆臉孔,是為另一種衍生,另一種影像的自我吶喊,宣告著這當下屬於自身的定義,不在乎觀者習慣與否、了解與否,以最強勢姿態發出一種獨立宣言,其實不用說任何話語、不用發出任何聲響,僅需要以最為嚴謹、直接的姿態站立,面對著所有正觀看的觀者,彼此凝視。這也是在此層面中李安最為高強度的安排,在最極致簡單不過的方式,累積並製造出遠遠超越先前煙火爆炸的影像能量。


  影像在此是以近乎瘋狂的方式一而再地產生矛盾衝突,在極端真實地影像粒子中,同時發生各種強度差異的疏離感,像是在總體影像、在各場合中,那總是不合時宜的歸國軍人們,同時地人們憑著自我從小教育至今的知識型、憑著各方接收來的資訊在自我思考中營造出一個必須表揚與讚賞這些戰爭英雄的行為趨勢。從上一部作品開始李安就不斷的嘗試去認識各種關於影像定義-故事的矛盾本質,述說與聆聽、觀看與思考這些他每一次安排在焦距中心那些總是非由衷的誠懇告白,接著逼迫著在劇中與現實電影屏幕之前的聽者、觀者們是如何產生想法與效果來反思何謂影像-故事,也僅有在如此極端的影像技術中,每個觀者都無法避免地成為異鄉人,全然的疏離感使得我們不禁地對於自己從前所想所說所看的影像經驗:那關乎原先的真實與虛構的想法,都隨著那看似"過去"的影像跟思考的激烈搏鬥而死在那把致命的軍事刀下;然而戰爭其實不存在於這歡慶的半場休息當下,不存在一個個空虛至極的展示空間,不存在由每一個語言所製造出的修飾跟發問,這一連串的不存在們,彼此圍繞出的流程是謂當下的日常,也是當前的陌生;出現在每半秒就出現一帧的獨立影像,快速又跨越眼球捕捉──認知思考──嘗試建構的慣性速率,訴說著一種關於影像的未來。


2016-11-13

《笑靨》第二章:窺視

  他說了:那是跟死一般的睡去。就自以為最接近川端康成寫下那這句話時的口吻,一邊手裡不斷寫著關於自己與生命歷程地半虛構小說。而桌邊另一頭的她也許是因為那滿滿不專注的態度與表情,而連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不小心:是不小心聽見他說那句話,因為似乎他是在喃喃自語而無針對特定對象的表達;還是不小心偷看到他手中一個個不停被寫下的辭彙內容,那也絕不是在這當下專屬為她留下的文字記錄;或者是,這瞬間關於自己不管是在"聽"或是"看"的──不小心感官──想法本身就是以這麼樣極致不小心的方式在意識中迸出,這才是真正關於偷偷摸摸的極端異意吧她想。

  各種層面的窺視,不一定是出自與某種在乎,它更強烈地因為"意外地"而出現,是最真實的窺視源頭,後設的定義"在乎"僅是其中一種人類文明為了理解與建立邏輯而給予的名義,將感性邏輯化以便溝通的一種方式。

  他寫著自身化名某語言的最低限度字母組成的角色,在記憶中搜尋任何有強度的片段,將其交錯著腦中關於創作一事的各種可能與動機,極端理性的安排事件與事件發生的前後結構,嘗試建立起一種專屬於當下為了研究創新的邏輯,嘗試製造出自己身而為人所擁有的各種感性與將其觸發的原因與效果。換句話說,他在窺探自己的生命,他也在窺探關於生命一事的本意,除了自身肉體上的,以及自己所見所聞所思的一切,並非世界給予他、環抱他這些之後所引發的刺激造成的靈感,而世界在此時其實是由他所見所聞所思的總體營造出現在他肉身與思考的複合物。在她一旁的窺視下,對於他的文字她是這樣理解與定義的,而這是她以第三人稱的位置所見所聽所撕下所建立起的世界觀,在她生命歷程至今關於他在這當下所建立起的新知識型態。

  他重複著自己的生活,重複著記憶在化為文字過程中的增減,因為記憶的不可靠而分不清哪部分其實是能完全確認的存在過,因為文字的絕對強勢而分不清哪部分其實跨越了虛構而成為現實,因為在這時刻,自己的人生、書寫的文字、腦中出現的文學創作‧‧‧沒有轉圜餘地的彼此重複交錯著。她眼裡的他、耳裡的他、腦中思考的他,也同時地在重疊複製中。她重複著他的生活,重複著他在她的記憶中的種種認識是以何種感性出現,隨著每一次事件而不斷更新其記憶與認識,每一次的發想與重新定義、每一次的喜怒哀樂或是矛盾糾結,都反動的匯聚到她"自我認識"的思考初始──認識世界的方式=認識自己的方式──窺視。


  窺視,是人類在進行創造的行動,它行進並觸發了每一個誕生與重複的可能。而若要最極端深入的挖出那每一次發生的空間與單位,總是不斷的發生在他(她)活著的每一個毫秒之中,因為不經意的打開了某個空間、不經意的發現了某個瞬間,然後本能驅使似的被什麼吸引過去,那使得人進行窺視的──裂痕。


2016-10-24

萬念俱灰

  男子掉落地面同時伴隨液體感的砸落噴灑聲,尚未甦醒又帶著清澈空氣感的早晨夾雜著若有似無的麻雀聲,距離遙遠且透露著慵懶的交通環境聲,然後一個使得寂靜更顯空虛的細微風聲,持續了近十分鐘,突然一個女性的尖叫聲劃破了整個空間。


  快速且瘋狂追逐著的腳步聲、然後使勁撲倒重重落地,將黃土地弄的一大片塵土飛揚,兩人扭打、摩擦又撞擊著周圍早已斑剝的廢墟,兩人的嘴巴不停的開闔,一邊換器一邊咒罵著彼此,一方面藉此來提振士氣與戰鬥力,不停破碎的玻璃、廢木材、生鏽金屬,各種材質在空中飛舞且敲擊碰撞,路過這廢墟的麵線發財車小販的廣播都蓋不住他倆衝突的戰鬥聲。速度與頻率都漸漸加快加高,每一個衝擊都像是要引發海嘯一般,直到一個帶有金屬撞針感的火花瞬間爆炸聲停止了這一切。


  她緊盯著岸邊的他,盯著他手中那看似信封的上頭啟事,一邊想著自己要是有遠視就好了,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另一隻手拎著一瓶所剩無及的烈酒。從下午吃飽飯後到這熟悉的河邊散步的她發現了凝望河水的他開始,已過了兩小時,這兩小時他從沒喝下任何一口手中的烈酒或是任何類人類的動作,寂靜如定格畫面,沒有呼吸起伏的遠景,但她卻不自覺感受到他正似乎以緩慢的速度向著河水方向移動,那處在45-60度的側方觀察起來,他帶著淒涼的憂鬱,因為她一早就接獲了自己工作被辭退的訊息,也許是種投射自己也說不上來,看著他手中的信,也許跟她一樣也遇到了事業不順心,或者是關於感情的信,甚至是他寫給自己的遺書也不一定。回過神時,她卻發現她竟然離他如此靠近,究竟是誰移動了,他還是我,亦或事實上僅有思緒跟念頭伴隨著容易被欺騙的感官在作祟。低下頭發現,兩人正牽起手,她盯著他與他手中信封的啟事。


  雨一滴滴的落,屋簷一連像是在玩波浪舞的被浸濕,然後成為第二個雲層降下屬於自己的雨水,不時落在屋簷下躲雨的他頭上,眼中盡是欺騙與不信任的處世價值觀,即便是用來保護與遮蔽的人類製造物─屋簷,也不時要背叛他,雨水是否為真的雨水,看著它滴落身上的色澤與擴散程度、流動方式,也不禁感到是否有某處的他者正在對他惡作劇,自己被浸濕的毛細孔也變的陌生,他不記得自己的肌膚有過這樣變化的回憶,是否真楚在清醒的現實還是在夢境裡,甚至感到恐懼的是兩者都不是,難道他被下蠱後正處在另一個他的現實,種種地一切疑惑使得他想扒開自己的毛細孔進去看個仔細,或是走到屋簷之上的頂樓一躍而下來確認這正發生的世界是為何。



  L看著,也聽著。視覺與聲音的界線究竟彼此在不同狀態下是如何相互擴張與拉扯,關於人類的感官與思緒在不同方式建立的結構是怎麼運動,而這些運動再製造出的另一個關於自身運動所有的聲音與影像是如何呈現,它會是哪種頻率,何種彩度與明度。L決定在運動發生之前擅自做了一個定義,直到這些運動與力被停止時再做證明:灰色的吶喊。



2016-09-25

紅的虛構

  強烈背光的橘紅夕陽散在視線所有可及之範圍,或許是因為那光線使得眼睛無法全然睜開去看清這正發生在構圖中的一切組成,似乎是一男一女正相對坐著、吃著什麼,有無交談不知道,因為那占滿大半畫面的夕陽除了使視線無法直視,也同時像是發出了一個漫天蓋地的極低頻充斥著整個空間,屬於身體感的每一部分都慢慢地承受不住而崩壞,一個個毛細孔受到壓迫而扭曲,身體逐漸地以分子式般散開,染入正在流動的那越來越濃稠液態之中。

  睜開雙眼,楊睿正望著陌生的天花板,不管在這床睡了幾次,每回醒來後的陌生卻總是他最熟悉的身體記憶,一邊仰望著天花板一邊放空尋找空間裡的感性,突然天花板後方穿過水泥傳來一道女人聲,他開始有了記憶,隨著那女子的聲音分貝逐漸加大,聲音裡的情緒逐漸高昂,楊睿感到他生活多年來累積的社會化隨著天花板後方地一字一句回到自己身體上,直至一個玻璃破裂的巨響同時帶著一個撕破喉嚨的三字經震盪了天花板上的那盞燈,楊睿快速起身離開地下一樓的臥房。林燕正站立依靠在廚房吧檯邊,高腳的木質吧檯椅墊有一半部分已不見木質紋路,而是濃稠一灘且隨著椅腳流淌至地面白色磁磚的暗紅血液,她沒有哭泣也沒有發出任何與人體有關的聲響,楊睿只看見她極度安靜又跟著呼吸起伏的胸口,她的表情則是因為從她背後落地窗穿過的強烈晨曦而如夢似般的模糊不清。楊睿一個瞬間搶走她手中殘餘的盤緣,一面將散落一地的碗盤碎片朝左右踢開,脫下身上的灰色素T,緊壓在林燕左手腕外緣至手肘方向約五公分的傷口上。

  曾經因為一個念頭劃過,林燕當下決定跟楊睿去公證結婚,就在楊睿失業的隔日,她認為那是全然屬於感情的時刻,沒有了任何外務的干擾,極端情感潔癖的她最想擁有的狀態,但社會化的他必然得考量基本面,任何邏輯思考告訴他這是個當前最不適合的選擇,兩人再怎麼深厚的感情經驗都不能迎接這令她恐懼無比的未來,終究出於六年來對林燕的了解與愛,他給三天的時間做思考去規劃這決定成行與否,一面安撫林燕那雙再純真不過的淚汪眼。三天過去了,楊睿做了全面性的安排,從家中各大小的經濟規劃至自我與林燕身心靈的安置,接著以正面回應了林燕那結婚的寄望。但對林燕來說,這三天的時間已使這決定染上了塵埃,它不再純粹,甚至醜陋,她不要這樣遠離理想狀態成就的婚姻,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結婚的提議,他想說道理與證明他認為可行的理由,以及他已準備好的全面內容;她想傳達感性與情緒上的不妥,還有那些任何出現在身體感上的排斥。兩人的世界在當下同時性的一步步崩潰,他在她心裡留下了一片燒至灰燼般的廢墟,她在他的胸口上劃下了一道淺又長的指甲傷痕,淺的連血液都無法匯集。

  「何時會成為疤痕」他想,毫不猶豫它癒合的可能,只剩時間的考量,他看著她以包扎好的左手,想像著繃布底下的皮膚正透著微血管一面在滲著血一面因為藥膏在癒合。比起那身體上的裂痕,因為黎明的光照而使得林燕情緒潰堤地部分更使得他感到無力,她看見了新的一天,卻對自己這一天的準備感到無所適從。她愛著他,想試著為自己建立起一個架構,將時間分割,安排自己思緒與行為的合理化,嘗試管理著自己與正沉睡在天花板底下的男子兩人之間的感情與未來,即便這些結構會帶給她一連串的不適甚至噁心,但她認為是愛著他,愛著一個人類的理由也許超乎這一切,如同黑洞裡的奇點一般的深入又無盡,而那突如其來的晨曦照亮了這所有的黑,那正屬於她的黑,消失的黑洞、過曝的光讓她看不到任何方向,她想把這一片光給抹去,對著它越來越兇猛地斥喝,將手邊能丟的都砸向那片光,即使當下閉上她雙眼,依舊透過眼皮的光亮讓她甚至想丟去她的雙眼來換來她的黑,可是一想到如此就無法再見楊睿,讓她思維破碎,碎片劃傷了身體的許多部位,尤其左手腕外那塊刺著自己名字的刺青,她緊握在手中,掌心裡的黑是這當下唯一屬於她自己的空間。

  她微微閉上雙眼,光又再次閃過。是怎麼走到這一個時刻的,不知道是他還是她問的問題,兩人都因為刺眼的紅光而暫時無語,坐在某個河堤邊,河面也被全面地映射著橘紅光,她倆互相望了一眼,終究彼此表情模糊,她拿了顆說是能失去思考邏輯的藥給他,他則還她一顆說是能失去身體感的藥,兩人同時吃了、也一起倒下,聽不見落水的聲音,只有兩個分別被掀起的紅色漣漪,震盪又擴大的漸漸彼此靠近、然後交集,用專屬於自己的波流來相互推擠、占據,終而融合、搖擺成一片像是音波的紅色轟隆。



2016-09-16

《笑靨》第一章:裂痕

  他舉起滅火器猛力砸向車窗,卻怎麼樣也敲不出個傷痕,當下手邊可以能用的武器都已用上了,從小到大看過的電影裡,印象中帥氣的直拳或是肘擊反倒讓他雙手正在一邊發腫一邊顫抖,或是隨手抽起一旁鐘表行擺設在門面外的旗子,拿起旗子底座嘗試,不料那底座邊緣實在過度圓滑,打不出個破壞力之外,還讓某次揮擊的他奶油手,滑落的底座砸到自己左腳外側,跟雙手一般的發腫而隱隱作痛,這些正在四肢與血液裡快速流竄火熱,使得他毅然決然的走進某店家拿起滅火器,在手中的感覺很對,這已是目前為止最有殺傷力的武器了他想,單就眼前這扇車窗而言。

  不到二十分鐘就要停止收件的新銳短片徵選活動,使得L顧不得一切的砸,中正分局就在不到兩百米外的距離,因為疼痛而使不上力的手腳,在漸漸增加圍觀的群眾裡顯得更加孤獨又無力,整體場面的人力指數持續增加,他自身生理的戰鬥力卻快速下降,能做的就是一而再地提升自己的精神力,覺得當下只有意志能支持他。群眾們從陌生地接近這突然其來的暴力聲響,到每個個體分別開始對他指指點點,接著出現各自對眼前這陌生事件的自我解釋,彼此再不時地相互交換情報,快速形成一個小型的網路,甚至接著其中地一些成員開始出現了對他的辱罵,在網路中的某區塊慢慢的將他掛上了罪犯一般的標籤,被眼前的暴力所定義在他們腦中的直覺式聯想。在近乎直徑三十米的事件範圍內,L是唯一沒說話的,像是在一個替代空間中進行一個不合時宜的行為藝術,專注在手中紅色的鋼瓶與那小小的車窗這不到兩百公分的距離。

  這個距離花了他多久時間,在腦中嘗試量化記憶而計算著。那天下午,他買了一台攝影機,幾乎花光了他工作六年來的微薄存款,女友在他耳旁不斷大聲斥喝他是多麼地沒責任感,彷彿沒有終點的譴責將他塑造成一個全然零擔當地極限渣男,即使平常沒太多作為也不時被數落,在這次新高標的程度下那沒出息的頹喪實在是令他感到嶄新。怒火爆棚的女友甚至想一把舉起攝影機砸向他那家徒四壁的某一角,好在他即時用盡生命的保護下,除了攝影機,沒什麼太多內容物的房間中,那寥寥可數亦為他生活中熱愛的興趣,一個個被失控的另一半拋砸,散落一地的小說和照片,被撕爛而漫天紛飛找不到原本子出處的隨手筆記,看著空中飄落的自己的筆跡,原有的大篇手札文章,重新因為被撕碎而變成一張張上各自帶著彼此分裂又互相連結的關鍵詞,隨著地心引力悄悄落地;耳邊聽見了塑膠與鐵殼地破裂聲,全景環繞的音效就在他將注意力從聽覺轉向視覺時,他的混音器、揚聲器、耳機、線材等,破碎地跟著滿地的關鍵詞混雜成一塊,組合加工食品應該就是這樣的概念吧他想,只是這些完全令他無法下嚥地念頭劃過時,餘光也撇見那支因為窗戶背光而輪廓模糊、正準備被快速摔落的吉他。

  「不!」

  「停手,把它放下!」正以上膛手槍對準著L的警察大聲喝斥,快喘不過氣的他,將眼睫毛上堆積許久幾乎將視線遮蔽的汗水甩掉,看清眼前正發生的,忍不住嘴角上揚,原來自己總是八股地說賭上一切的作品,需要付出的代價,自己是遠遠低估了,耳邊響起一連響起COLDPLAY的兩首歌,<God put a smile upon your face>的吉它前奏,接著意識流的強勢接到<Us against the world>副歌,笑著自言自語:「誰與我一起?!」,此時此地與L最親近的,也許就是眼前這正全心全意注目著他的警察。

  用盡全力壓下扳機,第一次感受到關於手槍這物件扎實的回饋感,他的手接著一陣痛,這是L六歲那年,爸媽多年的警察友人送給他的瓦斯槍──仿造多年後風靡全國網咖的線上遊戲當中曾經出現的"沙漠之鷹"型號,使得在十年之後的L與同儕玩起那遊戲並使用那把武器時特別有感情──六歲的那雙小手拿起這沉重的瓦斯槍,一股帥氣感從手心放射全身,腦中的小劇場不斷上演在電視或卡通中的那些刀槍不入的神槍手和英雄,不管那是正派亦或反派,這是他在短暫的人生經驗裡首次覺得自己擁有了"權力"這玩意,對著鏡子裡瞄準著自己,一面微調全身各部位的姿勢以達到最完美狀態,而他心中的完美姿勢就是能夠成為某電影海報或是劇照那最有強度的一刻,但當他低頭看見自己正穿著小YG三角褲時,實在是落漆到不行,使得他沒有面子跟力氣去再次扣下扳機。抬起頭時看見高大的警察叔叔,隨身攜帶腰間的沙漠之鷹已意義非凡,宛如受到女王冊封爵位,口裡反射性的驕傲喊出:「我以後要當警察!」。

  二十四年前的L在人生中第一次做出最關乎夢想這檔事的宣告,對於正瞄準著他的員警來說,也是他執勤以來第一次拔出腰間的手槍,他舉著槍感到陌生一邊緊張顫抖,不同於警校訓練的手感,剛想起近日在城市中發生的各種突發攻擊事件,當右手食指碰觸到扳機時一陣恐懼不安,自己可能會開下職涯第一槍。L感覺到了這空間的不穩定,夢幻地場景安排,不再像是從前家徒四壁裡的電視機裡一而再消費與宣傳的夢想之舟、夢想太空船、夢想人生‧‧‧他只知道他的一切,都在車窗後面那顆承載他所有靈魂的硬碟,那一支他用盡思考、榨乾創造力、粉碎了自我之後所拍攝的影片。碰!一聲穿透在空間每一角落的巨大聲響,車窗裂了開來,L四肢已耗盡力氣,現場只有滅火器落地鏗鏘響的金屬聲,他身體一邊發腫、一邊顫抖著,汗水又再次大量匯集在睫毛上,有一些無法承載地就順著眼角兩旁流下,逐漸模糊的視線,他試著緊盯眼前的裂痕,試著看清楚那自己深處再赤裸又血淋淋不過的內在。即使殘酷,也要像記憶中鏡子裡的自己一般,帥氣地揚起嘴角。


2016-08-27

如果"假設-虛構"消失了

  那一切正發生的全然是現實,令人難以承受又痛哭流涕的殘酷。

  高度透明感的光線,走到的每一處都像是染上了達文西筆下的薄霧,差別在於不僅是遠景,連近距特寫都像是起霧一般地不禁懷疑是否因為自己正紅了眼眶。因為突如其來被告知即將面臨盡頭的男主角,除了想像吶喊之外,再也找不到更足以表達絕望至極的方式。

  現代浮士德的交易,為了多一天心跳的延續,他失去了當代溝通的途徑,也同時失去了他的愛情:一段藉由聆聽而催生的感情,換句話說是全然藉由語言與對談而產生的感性;為了多一天呼吸的殘喘,他失去了創作,也同時失去了友情:一段藉由電影-影像而生的友誼,兩人不斷的交換影像與回顧,在電影史中流連、對談,原以為無盡頭的觀看──友情──會像電影史一般無限延續,諷刺的為了生命而停止;為了多一天能夠思考、面臨生命的疑惑,他失去了時間、失去了將自己從小至今與家人的回憶與感性連結:貓。

  將要告別的他,想起記憶中已先行告別的母親,過去相處的種種感性環繞在家中的另一成員,貓咪的優雅像是一層層覆蓋在腦海中的被單,重複給予又增加療癒的溫度,像一雙太陽之手,告訴男主角這即將消失的對象──同時也是即將消失的自己生命──會帶領他看著過往,充滿微笑、到處體驗的溫暖時光,也帶領她看著遠方,遠方那頭正與摯愛的家人望著大海,釋放出全部的心理話與感性,他當下的雙眼,如同爸爸手中將要被快門啟動的鏡頭,捕捉這令人完全無法承受的排山倒海般地感性。當下因為眼淚與海水的交融、因為情緒極端的激動導致身體不停的顫抖,使得鏡頭擷取下的影像失焦,如同這樣高度透明感的光線裡面再次被薄霧所沾染,被洶湧的淚海淹沒而模糊了影像-溝通-時間感。


  當自己接受了這一切與想像之間的差異,關於假設的消失、虛構的重組讓他回到當初為自己留下遺言的那一刻,像是為自己刻下墓誌銘,然後帶著貓咪,迎向生命的盡頭,走進了充滿時間維度:乘載著這一生回憶與感性的鐘表行。終結之時跨越了自己的一生,回到誕生那一刻,一樣是被時間環繞的空間,將要完成了一部不再有假設的虛構電影,使得觀者與聽者不再能以虛構去描繪龐大的感性,同時正在顫抖的身體激動,伴隨著一句真情又感性的告白:"謝謝,謝謝你來到這世界"。




2016-08-13

壓倒性又偏執的情報過境-庵野秀明

  日本人對於自身歷史的反省與展望,總是一再地使用充滿各種高度民族性的方式,重複再重覆去挖掘、去逼迫每一個接續的世代認識對於那世代來說的"歷史:與其生存時期相較之下能定義為過去的事件"。

  從一個空缺開始──唯一對輻射生物預測其可能與了解的教授──伴隨著突如其來的意外,接著整個維繫國家體制中心的組織開始動員起來。影像開始被強制又無盡的分割,全然的被來自各方各種不同量體強度的資訊給占滿。在將其冠上分類、賦予道德標籤之前──譬如官僚體制、權利分化、人性善惡等等──影像中存在的是由各種語言,不斷分化出它在人類文明之中所帶有的力度,從各底層搜集了各方第一手訊息後,一層層的向上匯集通報,直至最高單位,然後再由最高統領再次透過媒體影像放送給全國,在每一次訊息的遞送跟轉移,關於人類在各領域的研究──等同各領域特有的辭彙──一個個填滿影像中的任何角落,它是政治的:政府組織各部門與任務的語彙;它是學術的:各個生物學、地質學、海洋學等建構知識型的研究語彙;它是相較於前而化外的領域-宅男、電車迷、古生物與異生物研究、資訊網路駭客、怪僻之人等等,所有各方被一個瞬間而重新組織形成一大片力的網路,這力也全然建構在語言之上。整個影像如同另一個關於人類思考的補完計畫的大綱示範,而這一次庵野秀明對於思考的定義,建立在一個突然迸發在他們國家中的意外:哥吉拉。

  牠,由這一連串的資訊流竄構成的整個組織網路,運作時展現的邏輯與氣氛所構成,透過這重複的資訊流轉運動大家漸漸的了解與尋求方案,然後再修正。庵野秀明影像中的人類,等同於他們不斷分工而報告的語彙,它與他持續的重組,共構出一種影像蒙太奇,或者能說是語彙在操控著影像中所有的人形,爆量的資訊去動員著、瞄準著那巨大怪物,然後被全然摧毀粉萃,再重組,重新進行新的並置,而這每一回的資訊運動對於彼此來說也是另一層級的蒙太奇,如同影像裡的體制組織,一層層的分化又匯集。

  不可否認日本人對於自身過往的愛與恨是在多年來的反思之中,全新的思考邏輯──當代的共存──他們將這痛苦又尷尬的過去凍結,宛如紀念碑與聖人一般的重新展示在國家的眼前,讓人類得以凝視,見證這一連串邏輯與資訊的重組是多麼的完整,宣告給世人何謂日本--哥吉拉──這一詞的全新定義。


2016-08-06

拜訪

  睜開眼時,像是扛著一架攝影機,緊跟在大伯的後方,大伯不時回頭對著鏡頭開朗的講解些什麼,但是聽不清楚那些內容跟任何包含環境在內的聲音細節,或許是因為自己正擁有攝影機這件事,到是能把一切看的蠻清楚的,在一望無際滿是群眾的海邊,帶點大衛芬奇式黃綠色調光的沙灘(是的,僅有沙灘是如此),整個場景也像是某個日本的外景節目,不過除了大伯這唯一能清楚辨認的角色-內容,畫面裡其餘組成都陌生的像是嬰兒初生見到世界的新鮮感。大伯快速又興奮的穿梭在每一個人群之間,串門子打招呼、介紹海洋、介紹沙灘(?!為什麼是介紹沙灘?!)、介紹給群眾認識這正拿著鏡頭──或根本就是一個擁有生命的攝影機──的第一人稱角色,看似歡愉帶點興奮得整個畫面其實在詭異不過,整體空間也似乎只有這個鏡頭人本身有這樣不適的感受,除此之外都很開心享受,就連海浪本身都表現的異常愉快。最令這主視角感到不自在卻又是焦點中最為顯眼不可忽視的:大伯的左手腕上那應該連結的左手掌,竟然變成一支帶有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期又帶點新古典主義樣式的機械剪刀(?!),或許也是因為那個奇怪的東西,讓這鏡頭不管捕捉到什麼都無法專注的理解與吸收,並且整個環境與成員好像也像是面對日常一般的接受那手剪刀,沒有人提出疑惑或是感到不悅。突然的,近海灘的水面冒出了數量約莫三隻像螃蟹又裝甲車的異生物,各自發狂的胡亂衝向海灘上的人群,一個轉身後鏡頭再回眸,異生物數量突然倍增,其中有些也朝著鏡頭衝刺,整個俗氣的像是好萊塢低成本的怪獸特效片會有的橋段,又再無聊不過地當牠將與鏡頭接觸的那一瞬間,L醒了。

  在他完全確認這次是百分之百在現實生活中的睜開眼後,他決定在下床前把這詭異的夢給寫下,因為那早已移民國外又立誓不再回鄉的父母親(因為曾經歷生意糾紛,接著牽扯出背後許多親朋好友背叛的俗濫鄉土劇情而心死)將要回國一趟,為的就是回來拜訪突然生重病而住院的大伯。對於L來說,大伯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幼稚園至國小時期的前半段,之後漸行漸遠又不常連絡的原因對於幼年的L也不甚了解。他其實有點討厭大伯,因為從事工地建築業的大伯總是開著一輛柯博文式的大貨車來家裡拜訪,然後抵達時總會猛力的按下貨車喇叭,每一次L都會被那突如其時的震天巨響嚇到歪腰,小時候的他總覺得那聲音足以將整個地球摧毀,大伯就像恐怖片中的殺人魔每一次突然現身一樣的措手不及,一樣的充滿不安恐懼。接著當大伯再怎麼帶著和藹的笑容或是伴手禮來寵絡L,想當然耳地他全然不買帳。

  過了將近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夢到了大伯,就在得知他生重病的隔日。L不確定當他再見到大伯是否還依舊感到害怕,即便他已奄奄一息又瘦弱乾憋得癱在病床上。暫且拋開倫理道德的束縛,L抽離的想像那畫面其實更令他感到不安,就算自己將要三十歲,還是不忍的覺得他會突然的出場,從病床上繃出一個與當初那貨車喇叭聲一樣力道的震撼效果,甚至那床單底下的左手真的變成一組無法預測動向的手剪刀或是連結著一隻異生物,然後把整個醫院變成L夢中那海灘事件的續集,而這續集更為殘酷的展開,因為這集內容包含著L那原本誓言不再回鄉的父母親,他的恐懼感再度昇華,相同的是在這續集裡,他似乎扮演著同樣角色與身分,除了觀看與移動之外沒有其餘能力,或者說除了記錄這一切,L不被賦予其它存在的必要,被抽離感官與思考能力後而失格為人。


  在決定要跟隨父母去拜訪大伯與否之前,L決定繼續寫下這續集,因為考慮到各種可能性,或許哪天會有無盡的發展與後續;或許像先知一般的預測到這所有超展開的劇情而發生於現實,進而在歷史上留下紀錄;或許會有哪個專拍低俗驚悚特效片的片商或導演有興趣,然後改編拍成電影‧‧‧‧‧‧。L揉揉眼睛、敲了敲正發脹痛的右頭殼,不經意撇眼看見在筆記本上文章的尾端那不知是何時潦草寫上的"拜訪",然後在這兩字所覆蓋的位置下方,有個未被像皮擦擦拭乾淨,些許凹陷於紙張與碳粉圖案痕跡,L睜大雙眼嘗試穿過焦距內的"拜訪",朝模糊的後方仔細看了看,認出那一個他曾在某處見過的怪異剪刀的圖案。

Life is not easy

  “Life is not easy”,這是她在也撐不住而闔上眼睛之前幾秒鐘,唯一在腦海中不斷重複的語言,說語言一詞是因它是多麼的廣義而籠統、抽象,它在被腦中的知識系統拼湊而瞬間反應至身心靈時,難以伴隨著某個實在的物件或是事件而被具體呈現在思考當下,其實像是全然的某種帶電流的感性竄過。

  想起、說起、不經意提起”Life is not easy”,更多的是將此時此地的時空感凝結下來,結語或標題式的宣告往往使得人體必然的在某瞬間靜止下來,思緒像是被快門捕捉一般被迫面對這句強勢的語言,形成當前的一種暴力,快速又不留情的砸向腦袋。但這也全然來自她自己的腦袋,矛盾的生成,自個製造出的暴力,目標竟也是暴力的源頭處。

  這難以思考,但或許可稍作想像,使其盡其所能去想像最接近本義的畫面,僅僅就是”Life is not easy”這句話與其語言本身字體形象所構成的影像,換句話說,你思考它、想像它的終極,似乎就是它晾在你眼前所見的這一切,用盡生命的拉長可能與距離去體驗跟揣摩,同時思考體本身就是處於靜止於原地的狀態:在地球上抓了最遠距離奔跑了一輩子會抵達的,就是當初出發的位置。類似於此的想像可能。這尺幅令人喘不過氣,事實上也無法想像,它也不僅是困難,而是此困難本身給自己出的難題:Life is not easy

  幽默的是它反倒在日常是如此平易近人,當我們面對每月的帳單、面對爭吵或衝突、面對工作或感情上的苦悶等各種我們定義生活所謂的負能量,它可以簡單又省時的被提出、被說出、被聽見而想起。在這樣的情況裡,它真是最隨手可得又具有暴力可能的手段,只要你想,它就誕生,只要你想,它就有可能。它是多麼簡單,沒有任何重量感的飄然而出,只要你想。

  想起這一切是多麼荒謬又矛盾的不可置信,像是為人類下了一個體貼的結語,她覺得好笑又無力抵抗這不斷重複的節奏,決定跟著它然後閉上眼──Life is not easy──不管這一切過程療癒與否,隨它去吧!

2016-07-23

陌生的習慣

  「把手舉起、頭與身體全都貼緊地面,誰亂來我就動手!」聽著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同時帶著懷疑與不真實,L從沒想過這樣俗濫又戲劇感的片語會從自己口中說出。

  煞那間聲響如同家家戶戶中的電視機一樣俗氣,不經大腦又狼狽的發出一般日常都能理解的吆喝內容。訝異之餘卻又對於當前正發生的種種不正常高張情景,早已被眾多商業影像或是廣告文字消費至日常價值而漸漸轉化成一種接收"習慣",反倒是覺得自己創造的這挾持場景簡直無聊透頂。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刻的,不是對於犯罪的道德疑慮,而是竟然使自己成就了一個多麼粗俗的事件,唯一超乎原先L自我想像的就是這完全無想像力的當下。

  把頭與腳尖微微舉起,深吸口氣後灌注在核心肌群,背部貼緊地面,思緒被完全控制,為了使得肌肉被喚醒,生理的緊繃實在讓L感到自在。他曾經是如此單純的為了一件事情專注,他總是在一連串生理控制訓練之後,走出戶外曬著太陽,靜靜看著在草地上奔馳的小孩與狗,緊接著追逐小孩與狗的大人們。觀看,是L再重視不過的能力,也是他身而為人所擁有最能區別出與其他生物差異的技能,他思考著每一個觀看當下瞬間造成腦中的任何觸發和連結,為什麼會被這物件、事件吸引而轉移視線觀看?!為什麼在觀看當下會產生相對應的思考與反應?!這觀看的動機與反應在思考時再衍生產生變化的誘因與不確定因素?!‧‧‧‧‧‧尤其是文字,不間斷的書寫與閱讀,充斥著他整個日常生活,L認為一切的思考與觀看特異來自於文字從小至今的經驗累積與感性異化,它是如此的無法觸摸,卻又僅存在無邊際的大腦思考空間。這是L所能辨認最清楚不過的自我生活態度又同時是生活的動力來源。

  觀看的停滯,從他長大後進入了職場求生存開始,漸漸的他無法閱讀,因為工作逼迫他必須觀看一連串的無聊符號,這些符號禁止思考,因為那大多不符合工作系統正運作的邏輯與模式;它也禁止書寫,因為那將會使得制度與掌控此權力的上位者習慣流程混亂,那也是使得閱讀與書寫是如此地違反某種工作定則下所產生的職業道德,而成為一種錯誤,越是嘗試的維持自我與力度去其中生活,就越是成為一個濃度越高的汙點。L在工作中所說的話對於系統機制似乎完全是屬於另一國家的語言,即便已竭盡的使自我轉化成工作狀態的他我以適應這整體幫忙生產,努力成為一個對於系統具有"建設性"的個體,但那逐漸扭曲的雙眼終究是讓L感到渾身不自在,每一個清晨鏡子裡的那雙瞳孔,彷彿壁癌脫落一般的凋零,而鏡子另一頭早已是被淚液滿溢而看不清所有事物而失焦的眼。

  L決定帶著這完全模糊的視線與思緒,跟著依稀存於曾經訓練過的生理體感,像一個帶著逐漸熄滅的餘火灰燼,走進他所感到嫌惡的工作空間,拎起一把疑似能做為武器的鋒利物件,使盡力氣燃起宛如宣告自我將要結束的火焰,吆喝出那句令自己耳朵無法承受的俗濫,當下L的視線卻在一瞬間清亮了,他又能重新擁有觀看的能力,卻看見手中那完全不具張力與新聞性的小刀是多麼可笑,也看見眼前從未如此清楚的整個工作系統與掌權者是多麼無聊與重複性。覺醒使得他不自覺開心,但看清又使得他感到極度噁心,當他能以最初的自我面對這長期以來將其蒙蔽雙眼並且折磨扭曲的龐大機器體,極端衝突的感知讓他忍不住拿起手上的小刀在他習以為常的工作崗位上刻下"幽默"兩字。然後使勁的刺向自己其中一隻眼,留下鮮血的那隻眼再也看不清回歸到它處於工作系統中的標準狀態,另一隻清澈的眼帶著微笑的視線,笑著自己又一次進入俗濫的抄襲,覺得自己在模仿蜷川實花鏡頭前的澤尻英龍華一般失敗。最是低級的差別在於:L這自導自演的無聊劇碼,沒有任何鏡頭的凝視、沒有任何正在"觀看"的觀眾、更沒有再鋒利刺下之後瘋狂閃爍的鎂光燈響。


  有的僅是那不斷迴盪在空氣中的粗鄙餘音:「把手舉起、頭與身體全都貼緊地面,誰亂來我就動手!」。

2016-06-19

火花

  不知道該用多少力道,才能將微微顫抖的食指扣下扳機,點燃那正頂住太陽穴的槍口,畢竟也沒有任何類似此時的過往經驗。這一刻如同在售票口前猶豫著是否要進去看一場有無興趣自個也不清楚的神祕秀,取票與否決定在自己正躊躇的指尖。

  仔細端詳了正流竄全身的顫抖,似乎並非來自恐懼,而確實是因為開頭所提的疑惑:不知道該用多少力道?!因為自己從有意識以來就對任何能夠量化的情況感到錙銖必較,也因此對於任何求學或是事業上的數據都能掌控的精準無比,即便在短短二十年日子裡發生在身上的種種感性經驗,都能被清楚放置於歸納系統中的各分類細項,甚至在任何時地都可以將其從腦海中召喚出來比較那些已被量化後的精確差異,接著在當下即時更新自我的知識型,這個也就是擅自定義為:自我的成長。

  一陣轟隆的龐大車流聲響像是在在競技場中的萬人催促與煽動,強烈的低頻使得分不清自己心跳的頻率就是落在何處,一方面專心的控制自己指尖的力道,小心別被外在的震動波影響了正在手中完全掌控的情況。是一種擁有百分百掌控的愉快,因為數字的實在永遠無法撒謊,因為數字的抽象也無法再自身之外的地方存在,數字就是數字了。當下的我是將要完全化身為數字一般的完全定義,多少比例的施力能最不拖泥帶水,乾脆又完美流暢的將扳機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動態,撞針也像個男子漢豪邁的撞擊出一陣火花,以一定速率轉動的子彈就這樣像是芭蕾舞般的優雅獻身,槍響則以最完美、最飽滿的頻率組合,跟著火花釋放出當下蘊藏的最大強度迸發。

  因為這是個極端的生命體驗,這樣告訴自己。它非日常也非有學習機能,除非透過完全的身體參與,完美嗎?無法定義。精準嗎?無從得知。但至少這首發的感性就實在的成為第一個創生數據,同時發生的另一個極端在於它也是最後一個數據,既為創世紀的母體亦為增生的子單位。

  從頭看來,確實是一場神秘秀,而秀上演之處,就在於自己是否猶豫參與的拉扯,究竟在何種層面的觀看是為精準?何種層面是躊躇?自己難以接著當下已認知的語言系統來表達,所以不禁地笑了。想起自己曾在多年前的某個時刻喝著濃縮咖啡,想著未來某一天是否能面臨當前正面臨的問題,一連串的證明與分析,都與著火花之後的體驗不約而同,越想越幽默像是發狂般的大笑,笑著自己過往想像,與未來實證是多麼精準的密合;笑著自己那準確過頭的數據分析,朝著非人的轉型邁進;笑著自己在未來實證結果是多麼無聊與缺乏驚喜,證明了不曾真正出現過極端定義的"創新"。連續層層衝突的矛盾,一面又一面自我覆蓋,並非沒有氧氣卻喘不過氣的顫動,帶著早已預測卻不知所云產生的疑惑,答案與結果本身緊貼又遙遠不見的反觀。


  全部濃縮後使得扳機被扣下,那帶著微笑的火花,在空氣中謝幕。

2016-01-16

重複交換-影像亡魂的創造

  從第一個埋伏開始,山間溪流聲隨著反射不間斷的穿梭在觀者的四面八方甚至頂上頭,微微的空氣伴著葉片與呼吸振動在耳旁,接著一個劃破一切的槍響,將畫面中正在休憩與點算戰利品的獵人群們,以及投影幕前的觀者們,兩方的注意力同時地吸引至畫面之外那遙遠槍聲的來源方向。

  每一個長鏡頭,穿梭在似乎無邊界的空間,其中空間裡的所有組成都各自的持續進行著移動與交換的行為,譬如在焦距外的彼此殺戮、貨品交易、暗自算計的對白,跟著鏡頭與聲音的靠近而變成焦距內地事件,再進而被遠離而失焦,卻依舊進行著。交換,是這次名為"亡魂"(The Revenant)的影像持續再進行的高強度運動,不僅是藉由打獵-拿取生命這樣在劇本與角色設定中最表層的行為,而是在拿取的這行為發生當下,刻意的閃避掉影像焦距,也就是說,影像中的任何交換都是不斷地逃離鏡頭或視聽範圍的。關於創作發生的當下──交換──是一般生理無法能承受的可見與可聽,它們總是重複的發生在鏡頭之外,發生在影像框之外的遠方並且強勢的進行。

  李奧納多與熊之間死鬥、跌落小山腳,然後以兩者重疊的方式停止,李奧納多殘破的活了下來,接著為了生存而批上了那隻熊的皮,此時熊皮已不再屬於熊,而是使李奧納多能獲得生命的一部分;湯姆哈迪為了世俗利益而交換了群體行動的安全與表面自我利益而陪同半死的李奧納多,因為失去聲音的李奧納多,無法救自個小孩與自身生命安全,接著入土;而後穿梭在過去與夢境交融的空間中,墳中的他藉著雙手爬行移動,吃了動物生肉,同時一面跳入冰河逃避著他族部落的追殺,走出冰河而再次重生,藉由巧遇的獵人而使其生理進行更一步的修復,他被置入樹木與草葉之中,在冰天雪地裡燃燒,當她走出並且在重複獲得新生命之時,更看見較先前更高昂的代價:拯救他的獵人的生命,因為那救活他生命的樹枝幹也成了弔死那獵人的媒介;承載著李奧納多逃命的馬,在他們倆同時跌落山谷之後死去,不僅是死去的屍體,更是李奧納多將牠身體做為躲避惡劣天候與部落追殺的歸宿,隔日彷彿生產一般地從馬屍體內產出落地的李奧納多,再一次接受了生理與精神上的置換;一步一步精密計算的影像,將生命一事與電影創作的可能同時的作為一種置換,生命不是發生在表面所見的死亡與人體活動,而是那重複再重複的一種影像運動,這在李奧納多與獵人領班一同追緝湯姆哈迪時達到高峰,因為這次與李奧納多進行交換的是同為人類的獵人領班,此回動作使得影像開始進行變向運動,因為影像交換不再圍繞著李奧納多,而將它(他-湯姆哈迪)釋放,隨著冰河流逝,直至它(他)被他者所捕捉、拿取所需、釋放等屬於他者──影像之外的交換──宛如孢子繁殖一般的增生出去。


  在這一百五十多分鐘裡,任何方式與意義上的影像交換,都藏在一般日常影像運動範圍之外,前述已提及,那總是發生在可視焦距與可聽頻率的空間之外。亡魂,他(她、它)是在你抬起頭所見的樹木之前,你確實看見了,卻也同時看見他的消失;無法狹隘地確認那是否是屬於何種感性上的情緒,你喜悅的看見了不曾見,卻也同時恐懼的看著那不存在是多麼虛空。最終發現,自己似乎被切割成了許多部分,同時在每一塊土壤、每一段冰河、每一個樹叢、每一具屍體‧‧‧一再重複的死去誕生,整個山頭至投影幕前的空間似乎成了一個充滿亡魂的異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