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19

異域影像

  一個軍人在戰事中的軍功表揚,伴隨著龐大經濟共同體正運作的慶典,從最初的起身接待,到深入活動表演的中心,直至最高潮煙火般的爆發四射。無疑是等同那軍人過去在戰爭中所經歷的一切感官記憶。對於李安來說,也等同是他在定義今日影像技術與本質的全新試驗,他(它)也因此是絕對地帶有批判性。

  藉由120fps28燭光的密集度,那超流暢的3D影像動態不再帶有從前大家習以為常24fps所展現的"電影感",那是初次接觸時必然產生的不習慣,因為它不是平常大家所見所說所認識的電影中影像運動該有的方式,而拍攝的方式與過程也同樣的不是以往日常所認識的電影會看到的鏡頭走位與剪接,包含整體影像流程中的錄音與混音,它也不是說你能輕易辨識出這是一個什麼樣相位的環繞樣貌,因為DolbyAtmos混音出來就是為了極端逼近人類生活中來自全景個角度方位會接收到的各種有意無意的聲響。各種技術面的超越、逼近最"真實"效果的突破,其實某方面在粉碎舊有電影的各種慣性(拍攝上的、後製上的、觀影上的、分析上的、影像思考上的‧‧‧)。這一切關於影像表層的跨越都共同的製造出一個關於李安最極端的電影-影像定義。

  它有故事-劇本,一個經歷戰爭與道德化洗禮的軍人回國受到各方的附會,藉著每一個面臨的場、每一個"流程"去發言、去表態自己那總是言不由衷或是無言以對的"想法",每一秒都在重新審視當下自我與空間存在的極度尷尬,而這前述就像是劇中球隊老闆那擁有權力與資源所帶有的強勢語言,說出的一切關於影像的自大說詞,它能像是這半場表演一般的附著許多華麗又看似穩固的邏輯,能使得你似乎感受到"偉大"、"成就"地像式完成了一個什麼關於電影的事件,而這最基進的批判就在於:它,確實是一場事件,關於那強勢語言的分析與個接踵而至的邏輯、評論,也都確實有存在的強度與必要,因為那就是當下定義出人類文明的行為,因為眼前這一切正發生的美式足球賽事、正觀看賽事的觀眾、幫球員加油與吸引場內外目光亮點的啦啦隊、場外的資本源頭與交易宣傳、半場明星的前台後台演出以及流程等等,它們正發生著一連串無法停止的運動,它們就是當前我們所說所認識的影像-內容,並沒有任何突兀與陌生存在。

  它沒有任何故事-劇本,若沒有人去製造出一個關於故事的語言,沒有人刻意地去的分析,若是沒有任何外力去將"想法"這件事強勢的捕捉,除了那正在超越觀者習慣的"真實影像運動"本身之外,其實什麼也沒有。將會看見純粹的影像事件接續的發生,它們在一個隨性的日常中漸漸出現一種秩序的排排站在一個等著接待的開頭,前往另一個滿是物件的影像空間,每一個影像中的組成都在不斷移動、搭台、彩排、溝通、熱身等,再移動至下一個空間,凝視、訪談,不時抽離交錯著一個關於過去空間的影像,直至最高彩度與動態的影像分子爆發在不斷重複出現在影像特寫中的臉孔,觀者已無法忘卻這難以言喻又烙印在感官上的各種表情,出現在觀者所見屏幕上演員的臉孔、以及演員身後那正顯示在LED上的重覆臉孔,是為另一種衍生,另一種影像的自我吶喊,宣告著這當下屬於自身的定義,不在乎觀者習慣與否、了解與否,以最強勢姿態發出一種獨立宣言,其實不用說任何話語、不用發出任何聲響,僅需要以最為嚴謹、直接的姿態站立,面對著所有正觀看的觀者,彼此凝視。這也是在此層面中李安最為高強度的安排,在最極致簡單不過的方式,累積並製造出遠遠超越先前煙火爆炸的影像能量。


  影像在此是以近乎瘋狂的方式一而再地產生矛盾衝突,在極端真實地影像粒子中,同時發生各種強度差異的疏離感,像是在總體影像、在各場合中,那總是不合時宜的歸國軍人們,同時地人們憑著自我從小教育至今的知識型、憑著各方接收來的資訊在自我思考中營造出一個必須表揚與讚賞這些戰爭英雄的行為趨勢。從上一部作品開始李安就不斷的嘗試去認識各種關於影像定義-故事的矛盾本質,述說與聆聽、觀看與思考這些他每一次安排在焦距中心那些總是非由衷的誠懇告白,接著逼迫著在劇中與現實電影屏幕之前的聽者、觀者們是如何產生想法與效果來反思何謂影像-故事,也僅有在如此極端的影像技術中,每個觀者都無法避免地成為異鄉人,全然的疏離感使得我們不禁地對於自己從前所想所說所看的影像經驗:那關乎原先的真實與虛構的想法,都隨著那看似"過去"的影像跟思考的激烈搏鬥而死在那把致命的軍事刀下;然而戰爭其實不存在於這歡慶的半場休息當下,不存在一個個空虛至極的展示空間,不存在由每一個語言所製造出的修飾跟發問,這一連串的不存在們,彼此圍繞出的流程是謂當下的日常,也是當前的陌生;出現在每半秒就出現一帧的獨立影像,快速又跨越眼球捕捉──認知思考──嘗試建構的慣性速率,訴說著一種關於影像的未來。


2016-11-13

《笑靨》第二章:窺視

  他說了:那是跟死一般的睡去。就自以為最接近川端康成寫下那這句話時的口吻,一邊手裡不斷寫著關於自己與生命歷程地半虛構小說。而桌邊另一頭的她也許是因為那滿滿不專注的態度與表情,而連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不小心:是不小心聽見他說那句話,因為似乎他是在喃喃自語而無針對特定對象的表達;還是不小心偷看到他手中一個個不停被寫下的辭彙內容,那也絕不是在這當下專屬為她留下的文字記錄;或者是,這瞬間關於自己不管是在"聽"或是"看"的──不小心感官──想法本身就是以這麼樣極致不小心的方式在意識中迸出,這才是真正關於偷偷摸摸的極端異意吧她想。

  各種層面的窺視,不一定是出自與某種在乎,它更強烈地因為"意外地"而出現,是最真實的窺視源頭,後設的定義"在乎"僅是其中一種人類文明為了理解與建立邏輯而給予的名義,將感性邏輯化以便溝通的一種方式。

  他寫著自身化名某語言的最低限度字母組成的角色,在記憶中搜尋任何有強度的片段,將其交錯著腦中關於創作一事的各種可能與動機,極端理性的安排事件與事件發生的前後結構,嘗試建立起一種專屬於當下為了研究創新的邏輯,嘗試製造出自己身而為人所擁有的各種感性與將其觸發的原因與效果。換句話說,他在窺探自己的生命,他也在窺探關於生命一事的本意,除了自身肉體上的,以及自己所見所聞所思的一切,並非世界給予他、環抱他這些之後所引發的刺激造成的靈感,而世界在此時其實是由他所見所聞所思的總體營造出現在他肉身與思考的複合物。在她一旁的窺視下,對於他的文字她是這樣理解與定義的,而這是她以第三人稱的位置所見所聽所撕下所建立起的世界觀,在她生命歷程至今關於他在這當下所建立起的新知識型態。

  他重複著自己的生活,重複著記憶在化為文字過程中的增減,因為記憶的不可靠而分不清哪部分其實是能完全確認的存在過,因為文字的絕對強勢而分不清哪部分其實跨越了虛構而成為現實,因為在這時刻,自己的人生、書寫的文字、腦中出現的文學創作‧‧‧沒有轉圜餘地的彼此重複交錯著。她眼裡的他、耳裡的他、腦中思考的他,也同時地在重疊複製中。她重複著他的生活,重複著他在她的記憶中的種種認識是以何種感性出現,隨著每一次事件而不斷更新其記憶與認識,每一次的發想與重新定義、每一次的喜怒哀樂或是矛盾糾結,都反動的匯聚到她"自我認識"的思考初始──認識世界的方式=認識自己的方式──窺視。


  窺視,是人類在進行創造的行動,它行進並觸發了每一個誕生與重複的可能。而若要最極端深入的挖出那每一次發生的空間與單位,總是不斷的發生在他(她)活著的每一個毫秒之中,因為不經意的打開了某個空間、不經意的發現了某個瞬間,然後本能驅使似的被什麼吸引過去,那使得人進行窺視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