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23

華麗一人

  L決定停筆,中止這一連至今共94篇乏人問津的書寫,或準確的說,L決定將手離開鍵盤,雙眼撇開螢幕,不再部落格上留下任何的印跡。從這一刻起,他選擇逃離原有的真實人生,逃離最有生命力的人生哲學,逃離最原始不著墨的哲學孤獨。L選擇在接下來的日子走進除了前述範疇之外的世界,一個世界,一個由純虛構所組成的世界,一個名為現實生活的世界。即便如此,L依舊是維持著單一個體的"L姿態",揮之不去某種程度上的孤寂:只要我還在,它就在。

  往後的日子,他認為是可以想像並且預測。關於短期的未來式,他甚至認為早在每一個曾經過去的新年就像個準時的鬧鐘一般響起通知,在當時每次的過往提醒著屬於各自未來的預告。吵吵鬧鬧、人來人往,這是從L在國小有著對記憶清楚整理與讀取的思維以來對於過年的印象,並且接受著上層權力控制下的類法西斯操作:面對並且大聲又準確招呼出一個個總是不知名、不知人的眾多親戚──精準的稱謂──這是構成L童年以來對於新年這人類活動無可辯駁的刻板結構,或甚至說像是維持過年這隻巨大怪獸生命體的心臟也不為過。也許誇飾了,因為L即將活在往後虛構的空間,若不從生活細節開始品味這些虛構,那必然水土不服、滿是時差的生活感,接下來的一年該怎麼活,他可不想終日嚷嚷:糟糕了糟糕了……來度日子;當然誇飾了,因為在這樣歡沁的期間,所謂的"年味"之於L,不過就是重複上演的失敗王老五人生:當親友表弟哥、表姊妹們都回到阿公阿罵前紛紛有意無意直接間接的透過任何一張嘴、任何一個手勢、任何一個身體能做出表達的姿勢,來傳達至其當下的工作、學業、感情等成就時,因為根深蒂固在心理的良好道德教育,L總是覺得那是生命中最無地自容的時空,沒有洞可以將自個兒的頭埋住,沒有方法可以阻止這時空裡所有的眼耳口,使它們失去功能、停止運作。這強烈的疏離感也許總隨著新年這檔事的中止而淡忘,但L卻怎麼樣也忘不了最近一年的挫敗,他將那次的折磨命名為"西裝失格"。

  某表哥結婚了,所以眾親友們將回到鄉下歡聚一堂,參加種種傳統迎娶儀式順便彼此敘舊。不知道何種原因L總是無法跟那位表哥進行對談,話不投機、眼神尷尬,L總是覺得對方望著他時帶著一股有口難言的嫌惡感,他也總是知道每次如此對峙的當下,對方的痛苦不亞於自己,雙方腦袋裡運轉的種種客套都無法派上用場。當所有表弟哥與親友們在婚禮當天換上西裝的一刻,如同起跑線前等待許久的槍響,宣告婚禮正式開始,而那一槍也似乎打在L心頭,因為他從沒擁有過一套西裝,更別說能預測自己當下會產生如此的不合時宜感。L並非多麼嚮往一套正式服裝,也不曾想過自己會被一個表面的客套搞得如此狼狽,但就是這樣當下想起不曾預防過的心態使得L更覺得反胃,他覺得好無力,再怎麼維持一人的優雅依舊會被家族集體意識給淹沒,最痛心在於這集體意識總是無心、全然不刻意的。最後一根稻草被阿公四處巡視的爽眼給拋下,在眾人等待準備出發迎娶的場合,阿公一句響徹黎明又帶點質詢意味的疑問:你怎麼沒去換西裝?!將L潛逃許久的羞愧全部挖出喉頭,像是正在逃亡的通緝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揪出並且當刻處決。對於家中最長輩的失望,L即使不看那雙眼也知道它們正在緊盯著自己被當做唯一格格不入的失禮者。在求學期間,L總是意味著成就最優異的一位,成績名列前茅、考試無往不利、名校信手拈來,在校內各項體育發達,才藝多元,棋琴書畫樣樣掌握,並且校內外的人脈龐雜且好名聲,尤其異性緣,生活也不愁吃穿無憂無慮。不知從何時開始,若是允許L怨天尤人,他定二話不說的首先質問老天爺為何將一切收去。不知從何開始每個長輩的眼神都不再給予溫暖,更多的是疑惑、質詢,譬如時不時因為某長輩的有意無意一句話:那個X也是很獨立耶,好孝順、好會賺錢,還會保紅包給某某……,L恨不得仿效梵谷將耳朵割下,但心早已支離破碎,切斷耳朵也了無意義。L已不再是自然的被受關注的那一位,他已漸漸的被移交到疆外的失格區域,一個僅由寄生者匯聚的領土,不被他者與自我所認同的集體懶爛意識。

  說是集體意識,仔細端倪,L除了自己的聲音之外,什麼也沒聽見,除了看不見的自己,什麼也沒看見,這塊領域似乎僅有自己存在,接著回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狼狽產生的分裂,好多個宛如伊藤潤二所重複創造的富江,重複衍生來彼此追尋死亡以求更多個體的倍增。不一會兒瞬間,這片領土充滿了L的個體,像是放滿了無數相互映照的鏡子,這麼樣壯觀的畫面,L從未曾在先前那屬於書寫的真實裡見過,站在這純虛構的現實生活,關於這眼前遼闊又狹隘的高密度,他望著望著就如同失禁一般地放出高尚的讚嘆。如此超越書寫的不可思議-華麗。



2014-01-18

看見地獄

  "除了透過思想,我們什麼都看不見"。如果這已成為一種信仰,就如同丹佐華盛頓在《奪天書》(The Book of Eli)裡頭的自白:我藉由信念前進,並非雙眼。這是一種如何運作的視覺,當然並非大多好萊塢電影裡頭那些味著表面視覺與單純敘事-故事性的感觀所準備的表層影像,或者準確的說非原認知視覺定義下的成像,在何種空間被何種方式塑造出的影像被何種思想-影像再次接收、捕捉後翻轉成任一具身體所認識的自我澄觀。

  這一連串思想上的運作首先迷失在一片未知的困惑之中,何時或何以到達此地完全無法分析或者辨認,這也是屬於影像本身被組成的宿命,不管我們甘願與否,從視網膜運作的一刻起,成像就以難以控管的高速瞬間出現在我們神經元內,但在它緊接之後成為影像的另一個極短瞬間,我們思考來不及反應與運作,或者早在這一切發生的源頭時,影像就開始被創造在影像本身被開始思考成為影像的那一刻。並且越加龐雜的當我們跟著眼前未知的線索,跟著身旁看似唯一嚮導的維吉爾-認知一步步前進,探索一層又一層由語言構成的平面,不停的觀看與提出關於視覺的疑惑,重複的尋找每一個能被當下在過去式所建立的知識團所辨認的角色、物件,甚至在這些組成物裡彼此和如此空間下所產生的身體姿態、語言互動,滿是扭曲與折磨的哀嚎、充於肉體的痛苦與聲線波長的跳躍斷裂。穿越了單純的視覺成像,遊走在一個語言系統建力下的知識型組,直到看不見任何原先視網膜的慣性捕捉,我們才真正看見-思考與認識當前正在發生的種種。

  藉著日常使用的俗語彙,但丁將其組成一首不斷向下探索的方言詩篇,一段漫長探索遨遊的旅途,在今日影像塑造的時代中,似乎能成為某一種關於影像思考-創造的操演,這些都發生於一層層不存在影像的語言薄層中,隨著發言與文字留下的痕跡,作品發生在表層關於歷史與故事等單純敘事性的認知開始之外的地域,換種方式前往,當我們跟著維吉爾化身為但丁,穿越了地獄,逃脫了地獄,我們就不再是但丁如此單純提起問題性的問題啟動源,我們將不僅僅認識與感受到地獄何謂,而是成為問題被反覆增生、反詰自我的問題化,重複那原先吆喝"換種方式前往"的念頭,那關於如何提起"換種方式前往"如此動機持續的迴圈。這樣的迴繞,不斷進行的移動,無盡向著深處繞行的運動。我們因為如此思考-影像的誕生,成為地獄本身,一個因為閱讀-觀看-思想所啟動的地獄語言化-語言影像化-影像身體化-身體地獄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