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03

《第三次殺人》,是枝裕和的三向重複


       第一幕是三隅進行殺人的影像,他走向目標揮擊而下,將以倒地的受害者身上放火燒毀。隨著劇情調查的發展,慢慢瞭解這也許是三隅的第二次犯案,也是主要電影影像的當下時序。他第一次犯下殺人案時,是由男主角重盛的父親——同樣從事司法體系——所經手,在過去這樁殺人案最終不了了之的收尾之後,當下的這起案件勾起了所有過往牽動的開關。包含過去男主角與父親之間的關係,嫌疑犯三隅與家人的關係,男主角父親與三隅的關係,男主角重盛與三隅家人的關係。相互串聯在過去事件、當下案件、未來判決這彼此差異的邏輯時空裡,

       是枝裕和的影像總是出現一團家庭群像,每每從開場就強烈隔離出的一塊家庭空間所隱含的人生/創作可能性。不過這回的作品卻是一個嶄新嘗試,從一個死亡開始,數個已無法被簡單隔離的互異關係,因為殺人事件而彼此嘗試交集,但在表面上看似交集漸深,實際上卻越漸陌生,了解越深刻越是不了解整個事件的這樣弔詭關係。而這些都建立在所有角色在對話基礎上的變化,也許基進的角度看當今商業電影,早已不再有真正的戲劇存在於其中,因為所有電影影像都建立在對話這件事上,說是演戲不如說是努力演出台詞,文字口說的強勢早已佔據所有影像的可能。但在是枝裕和的操作下,這件事變得不再單純是文字口說一般的覆頌、情緒演化劇本。

       他以極為個人標誌性的舒緩節奏,在影像中耐心地使文字口說失靈,慢慢的我們隨著劇情與角色的在腦中建立起來,就像我們一如以往閱讀與觀看的方式,卻又慢慢地使得我們已建立起的一切一塊塊崩壞而建立起新的影像/劇本/角色邏輯,接著又重複著前述的操作,一次次我們的影像逐漸被攪亂、被質疑、被推向瘋狂的向度,那並非真的在當下失控發狂的失序,而是我們依舊帶著自信的以為認知準確的當下,其實很有可能這一切都全然虛假的不禁質疑;當自己覺得這一連串的邏輯其實無庸置疑的合理,反觀周遭環境卻指向自己這一套認知其實可笑不已。這也許是真正將一個人/腦/思考推向發瘋狀態的最極致又殘酷的方法。


       嫌疑犯的名字意為三個角落、向度、空間,可以穿插著時間的簡單切割於其中,也轉而投向家庭最低限度的組成:父、母、孩子,還有那劇中司法制度的三角關係:嫌疑犯/律師、受害者/檢察官、法官,然而這些不同邏輯的關係在彼此三者三者的交錯。這是是枝裕和的極端理智配置,也是在這殺人基礎的影像中所建立起的崩毀。尤其當我們在尾聲重盛與三隅隔著玻璃對話,重盛已搞不清楚三隅的自白-口說究竟是虛是實,也搞不清自己所相信的一切過去當下究竟是真是假,兩人在影像中線玻璃的纖薄分割下,玻璃半透明的自我映射重疊在另一人臉上,重盛-三隅合成一個新的人像角色,超越了理性認知與口說的範疇,正義與邪惡這類的二元邏輯早已冠上了新的維度,尚未有任何辭彙能捕捉,累積了兩小時的操作,而純然出現在當下這幕影像中的新感性。


       最為唏噓的是這嶄新無法持久,因為它會存在的理由即是它將自己推向死亡。因為三隅的翻轉證詞自白使得他自己被判決死刑,但是保護了某個關係;反觀,如果這最後的翻轉證詞是真,那麼前述所有影像的內容即是一場空,不真的有那麼多事件與內容,同樣是一種死後重生的影像。不管何種維度,他最後的口說使得自己因為死刑而結束生命。這就是他的第三次殺人。是枝裕和也完成了這一回的創作實驗,成功與否就看那影像/思考的眼,是否跟著他的速度扎實地走了兩個小時,然後深感痛苦,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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