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3

《不散》:一次,影像自始至終的重複觀看

       影像的開頭即為1967年上映由胡金銓導演所拍攝的《龍門客棧》的開頭,鏡頭位於戲院(永和的福和大戲院)之中,從廳院的入口處窺視進入,分別坐落在院中各個角落,與院內觀者一同朝向影像中的聽院內的屏幕,光從此屏幕散發至廳院中的觀者身上,接著也傳遞至我們正在觀賞《不散》的觀者身上。隨著《龍門客棧》的播放,影廳內的觀眾逐漸消失,並且不時的出沒在許多角落,緩慢行走著、時而停歇、起身。

       僅就影像自身所敘事而言,我們同樣跟著戲院中那位日本人一樣,被旁人的雜音生所影響而轉移觀影注意力,影像焦點從觀看屏幕轉向那整發出聲音的旁人,日本人似乎不斷被打擾,然後轉換位子,我們的影像認知也慢慢被他一連串移動身軀的動機改變,原來似乎是個同性戀找伴的過程,看著戲院中人來人往的漫步,我們觀影過程幾乎被這樣的認知所佔據。同時地,就觀看角度來說,這些不斷移動的人形體,在尋找他們想要進行觀看的位置,彷彿在戲院——在《龍門客棧》所發出的光線——穿梭、漫遊。跛腳的售票員(也是戲院環境管理員),帶著困難且緩慢的步伐,走遍戲院各處巡視戲院的狀況,戲院本身將是慢慢荒廢,斑駁的牆面、老舊的設備,也有許多處正漏著水,售票員與戲院同時都帶著某種程度上的殘缺,障礙步伐所生成的腳步聲迴盪在戲院的走廊,有時像是長鏡頭影像中的戲院所發出的低吟,或甚至是那聽似生命力漸漸逝去的心跳聲。

      「你知道這戲院有鬼嗎?」,在《不散》影像進行至四十分鐘後的第一句對白,劃下了當前對於影像敘事的另一個可能性。對於鬼的恐懼,來自未知、無法觀看或觸碰等一連串超乎日常的概念所引發,而在某種創作角度上,全然的嶄新亦是同樣的蘊含。那些正在漫遊的人形出沒在戲院每一個角落,日本人不在僅僅像是尋找/靠近對象,也是在躲藏/遠離那似人似鬼的存在。同樣坐在影廳中的,還有原《龍門客棧》中出演的演員本人,或許對他來說,眼前那自己過往所處的影像,亦像是鬼魂一般,化成極度纖薄的影像曾浮現在面前,上演著虛構文學所改編成的虛構電影:純然創作範疇的武俠空間,而他臉上所接受的影像光,重疊了他的青春、文學與電影的青春,還有福和大戲院的過往,都一同隨著《龍門客棧》膠卷放映下的時光流逝而逐漸老去/荒蕪,因為失去觀者的影像,幾乎難以再被定義為影像而以純然物質的狀態存在。


        跟著售票員/日本人/漫遊人形穿梭在戲院的同時,聽院內電影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不僅是影像光,以及影像聲同樣是幽魂一般的如影隨形。當我們跟著走進了戲院核心/放映間,膠卷播放運轉的聲音,在我們觀影當前似乎也將我們正觀看使用的:電視/電腦/家庭劇院/藍光片/DVDVCDVHS/檔案等媒介,全部轉換成跟福和大戲院放映間一樣的膠卷設備。我們正觀看與聆聽著著膠卷的放映,觀看著放映膠卷的影像《不散》,觀看著以膠卷放映的《龍門客棧》重疊了許多影像空間與意義的聲音。然後跟著那非自然、與日常差異的腳步聲繼續行走移動著,走進那已放映結束的聽院內進行打掃,這時鏡頭是從廳院內的屏幕角度看過去。


       《龍門客棧》劇終,廳院燈亮起,空間中除了那走進去的售票員外已空無一人,沒有移動的人形、沒有演員,廳院內的光線似乎連鬼魂都全趕去了,那在廳院內不屬於創作的光線照下,鬼魂-創作一同消逝。隨著售票員消失在廳院內,我們看著空無一人的座椅與廣大的空蕩空間,無聲無息,長時間的凝視下,突然發覺,也許這時真正的鬼魂創作才出現,它將是全然的不可見、不可聽,而我們觀者化做此廳院中電影屏幕:原本承載影像的載體,由此載體全然反轉定義,反倒成為進行凝視與觀看的一方,看著這個安置觀者觀影的空間;化做一面影像鏡子,但鏡子中反映的觀者我們卻是全然的不在場,我們無法在此鏡中發現自己,座位上是沒有任何人形存在,我們在這當下再也找不到任何動機去移動身軀,找不到其他觀看的理由來前往其他角落,除了那不存在影像/鏡像中的我們,我們什麼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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