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3

犬的記憶

  約莫是在國小三年級,全家住在一個詭異又類三角形格局的空間,風水或是運勢等等對於在童年的我簡直沒有頭緒或是印象作為意識上的依歸能去相信,在於經濟這檔是唯一能掌握的就只有家中生意總是興隆,各行各業的人來人往,在店裡每天都能看到各種奇奇怪怪職業的人出入或是泡茶聊天,當時用自己的語言思考系統去理解的共性就是──不管是哪一行,總是有分帶把的(也許是槍、也許是筆、也許是柺杖……)或沒帶把,以及帶跟班(也許是隨從、也許是小弟、也許是業務助手、也許是執法搭擋……)或沒帶跟班。在小小心靈裡這樣建立起一套自我操作的使用手冊去面對這些"大人",譬如哪些總是會對我巧言令色、輕浮逗玩或時常以賄絡式語彙開啟我們兩之間的對談;那些總是令我感到恐懼,因為時常掛在嘴上的高姿態或是壞臉色,甚至看在我眼裡對我爸媽語氣不客氣的;哪些總是令人感到溫暖無爭所求的,使得小朋友也總會跟在他們旁邊打轉,帶有明星氣息的大人,至少對於不到十歲的我是這樣理解。

  一方面現在想起自己卻有點感到悲哀,標示著極度理性象徵的歸納法竟然在童年時就被關注的使用著,使用著在現今的思考中令自己時常感到不適的方法論,當然對於即將滿27歲的我來說,記憶屬實與確認與否當中的細節是絕對的鬆脫與無從考究,反倒唯一能想起的、在如此相對情況下最能確認的,卻是那段記憶理所包含的感覺,這也是一旦以各種方式去重塑或是捕捉時,唯一能做為依據的東西-感性,非常弔詭,特別是當回憶走到一個條理在清澈不過的狀態,卻會感到最不真實與最為虛構;或說反之,當虛構被提起甚而徹底懷疑的回憶過程裡,那種壓倒性還有無從反駁的自我意識,卻是當下最為清醒不過的條理。這兩種回意與感性的空間同時存在作為書寫的思考,並非是為了尋根或是帶著道德意念去審視、鼓勵或是批判來為人生最後下個現在各大小空間裡再日常不過、無力不過、氾濫不過的夢想或理想註解,來作出一種帶有娛樂、或帶有煽情的商業語彙。而我關注的是對於至今的我在處世思考所展現的知識體所擁有的感性運作的認識,如果沒有現在的記憶重返,記憶不會被創造,也因此決不可能被修改或尋找差異,沒有當下的重複消逝、堆疊自身的死亡來轉化成記憶與給與記憶作為養分,就不可能再次孕育接後降生的當下。

  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國小三年級的某個晚上,穿著佈滿長頸鹿圖案的白底成套睡衣(我媽總是喜歡全家在夜晚家中穿著整齊的睡衣,我自己當時猜想她可能是想藉此來安慰或是消抹每個白天辛苦工作所不斷產生與堆積的憂鬱和焦躁感),每個星期二、四的約莫七點鐘(那天是二還是四我想不起),就會聽見外頭街上出現悅耳的麵包車廣播的聲音:波麗麵包~波麗麵包~熱騰騰的波麗麵包給你最好的……(後面內容因為真的沒什麼印象),我總是全力飛快的(從那年開始加入校內田徑隊)從四樓衝到樓下追逐那甜滋滋的聲音(依舊身著長頸鹿勁裝,若有英雄角色,那時應該可稱呼作:Giraffe Man)。我每次都會買兩個甜甜圈加上一瓶蜜豆奶,他們的甜甜圈大顆又扎實,重點在於上面灑滿了密度趨近於一的大顆粒冰糖粒,不誇飾的來形容說:吃它的每一口時,不讓嘴唇或嘴角任何一處沾上糖粒是絕對不可能的獨裁感(因為我每一次總是在不停嘗試,但從未成功),一個十五元,蜜豆奶一瓶十元,所以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每星期兩次的夜晚幾乎都帶著四十元的奢侈與享受。那天,小小的長頸鹿俠拿著大大的寶物漫步回家時,一隻黑黃色交錯像挑染的野狗,身型尺寸差不多要接近我的一半大,越來越貼近跟在我的大腿邊,當我反射的加速前進的同時,不知為何踢到了、絆到了什麼使得我的拖鞋(剛忘了提起,那也是雙長頸鹿圖案的拖鞋)飛走了,小小長頸鹿俠的第一個反映當然是去把自己的裝備穿回來,但是卻早已急急忙忙緊張兮兮的狀態已被那隻惱人的狗兒嗅到,牠就像是現在好萊塢許多關於惡魔類的八股驚悚片所拍的:"惡魔(怪物)總是能發現你的恐懼,並且能將之作為養份始自身成長壯大"。在我童年竟然就遇到了這樣的惡怪,越見恐懼與加速度行走的我稍稍向右低下頭看了牠一眼的當下,突然的牠張開大嘴含了我大腿一口(說是咬,其實那痛感與被啃咬的程度嚴格說上來,更接近於含),那一口似乎有瓦斯催淚彈裡面的成分,使得長頸鹿俠瞬間哽咽,但因為身為獨子與各種大人們灌輸的觀念系統,小小身體卻有大大自尊的控制住眼淚,但依舊不爭氣得發抖哽咽的拔腿衝向鐵門進入樓梯(好在鐵門已先開啟),狂奔的狗兒在我關上鐵門的那一刻撞上鐵門(其實那巨大聲響究竟是狗兒撞上鐵門、還是長頸鹿俠自身撞上鐵門,抑或只是鐵門自個兒被用力關上的碰撞聲,我已無法追究,只能選擇相信最合時宜的那一個)。那一晚金屬門的巨響,遠遠壓過了、吞噬了波麗麵包車的溫柔聲,它將原先在我心裡幸福感洋溢的波麗麵包吆喝轉化成一個絕對恐懼感,一個總是伴隨在腿邊的惱人感。變成一個按鈕,一聽見它這按鈕也即被觸碰,心裡底層與腿上的感覺突然就會被喚醒,喚醒那不堪的長頸鹿俠挫敗。

  這些回憶的種種與開始,卻是我前陣子意外的看見日本攝影師森山大道那張《犬的記憶》之後的某日在心裡突然像聽見那扇金屬門巨響一般的想起。那是一張模糊大顆粒的影像,那是一段模糊大波動的記憶,那是一個時間不斷進行過去式與未來式彼此交錯又重合的空間,那是一個早已不在之在的空間所刺激催化下的書寫。那是我,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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