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28

村上春樹,《睡》。創作,這就是了。


  連日的雨天,連我的指甲縫都要發霉。沒有固定工作與收入的日子,害怕回家面對父母以問其有關於學業與未來的軟性質詢。昏昏沉沉的醒來、進食、迷流,再醒來、進食然後迷流,沒有欲望去靠近人群,一想到接觸之後要思索進行對話的內容就覺得煩躁與不自然,同時又不時會有強烈的孤寂感湧上心頭,急欲找個機會尋找夥伴或是開口說話,衝突一天比一天加重比例佔據生活,結果終究是獨身處於近乎密閉的半鐵皮屋面對著幾乎沒有厚度的影像表面,面對著一張張割著手心的文學或是哲學書籍。日子消散的連自慰都無力,性欲與食慾都慢慢匱乏,食物漸漸失去色味,進食前的抉擇像是一場折磨,意識流裡時常不經意的提醒自己未來是多麼徬徨,生活是多麼昏睡與無奈。消極的如同一張低消費十五元的發票輕易的被再微弱不行的風吹向不由自主的地帶般無奈。

  我的現實,宛如被拓印在村上春樹的稿紙上,消極又昏迷的重複著,就是現實的意義了吧。它如是說。因為它,我想動了起來,距離上一篇文章已經過了二十五天,這二十五天宛如書中所述的日子。這是少數在自己心裡覺得可以驕傲與肯定的專長,我停工了一陣子,停止書寫因為無法書寫,不再思考因為思考不在。在村上春樹的文字之後我想我可以動起來了。

  標點符號的翻譯上進行了細膩的安排,高重複的句點來製造許多碎念與喃喃之語,是極度主觀的自我對自我的口述,也是於日記般的方式、近乎醫療語言式的旁觀冷靜的去"紀錄"著那模糊又摸不著頭緒的昏迷感與曖昧生活。現實,就是不斷的重複著如同操控機械的方式與規則,只要遵守與維持"正常‘,日子就能"正常"運作。它如是說。書中語句和辭彙時常藉著重複的方式來製造所言之現實,越是貼近我們所處與書中所言之正常生活狀態反倒越使得"異常"這件事顯得高度存在,白話的說是村上春樹為了書寫書內女主人因為清醒與未曾睡眠導致得昏迷感之間的混亂,他佈置了許多方式與內容。每一次的製造混亂都使得現實感越漸厚重的不可脫離,任何關於當代哲學討論的議題幾乎都能在此找到各自的方式去進行討論,虛構、瘋狂、凹摺、死亡、差異、力場‧‧‧。

  書中不存在任何具名,人物以最低限度的樣貌去製造最靠近眾人現實的閱讀感,這在西洋藝術史中的現代繪畫漸漸出現之時的構圖方式有著高程度的類似,做個比喻就是當著手進行一個肖像畫時,在已經描繪出最基本可辨認之人類頭像輪廓與形象之後,任何多添加一筆的內容將是會多縮小關於人像所能包含的範圍與類別,詳細得再說明,在一個類人頭像的形象輪廓內,若是多用心描繪關於鼻子的內容,將會使這個頭像所能囊括的人類群數縮小,或是多用心去描繪眼睛,也是產生同樣效果,更別說若是多加上一副眼鏡之後所縮小的人數群了。所以為了使其極度客觀的說明內容是為"人",就得必須在一個可辨認的基本描繪中維持期最低限度以保持最大範圍的現實表徵。同時,這樣的方式也是現代美學內為了逼近"創作"本身的純粹而進行,特別在於村上春樹的文字不僅僅在"純粹"自身而是推進人類生活與其緊密貼合,他的文字並非專屬於作者自身那樣高度菁英與主觀化的拒絕溝通與變形,反倒是不斷製造變形。一種來自現代大和民族文學中常出現的自省,自省關於日本在歷史與日常生活中積累下的文化觀:最是曖昧與壓抑中產生之價值觀──隱晦──若以谷崎潤一郎的方式形容就是"陰翳"。

  這樣的書寫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困難,如何去描述一個從誕生之時就不斷逃離描述的東西,譬如最純粹的骯髒該怎麼形容,越是使其清晰明白就會越始反其道而行。村上春樹欲書寫的內容也是如此,而這正是研究與逼近"創作"之時必定出現的效果,沒有困難就不曾有創作。他從一種即為貼密人類又在一日生活時間中占據高比重的行為開始:睡。正常的睡眠就是一種還未能完全掌控與了解的人類行為,又特別對於正在睡眠者本身,完全的放鬆與失去防備與控制權,如此脫離控制與鬆懈的狀態就是一種符合人類行為秩序的正常狀態,其實這源頭就是種帶有弔詭意味的人類行徑。而作者選擇將如此正常扭曲,去不斷製造因為如此異常之下,所導致與衍生更多同時存在的多層次異常。在這些異端之前是女主人回想她的正常現實是如何不斷重複與乏味的機械化運作,重複是製造正常的原因,但在異常誕生之後,也就是差異產生時,女主人其實也慢慢使得這些異常開始重複,而每一次如此差異的重複卻持續的產生更多差異,最高難度與複雜的當代哲學:差異與重複,在此其時也如同前述現實般的機械化製造,但已不再是簡單的無腦機械化,是不斷變形的機械在不斷進行的機械製造,是否為機械也難以形容與掌控,是困難的最極端、語言碰壁的最極端、無法思考的最極端。

  村上春樹將困難拓樸到一個非常廣大領域,尋找界線的問題已成為界線本身的運動問題,界線在何處被問題化為界線本身為何、界線是以何種方式持續再度變形與運動。我必須提起他所製造的其中一種方式,是多麼得令人難以討論又精彩的佈置,如同莎士比亞劇中那總是被操作的劇中劇一般複雜。書中女主人在異常空間中所發現的興趣:閱讀。將書中先前曾描述過女主人的任何感官,包括聽覺、視覺、味覺等等的質是如何變形與各感覺之間的互竄,化身為安東尼阿多筆下的無器官身體,到了此一時刻,進入了閱讀。女主人發現了她重新閱讀托爾斯泰之後所導致的再次身心靈變形:清醒。她在異常空間中因為文學而進入了"類正常",這是一種啥麼樣的狀態,脫離了我們一般語言系統的掌握與認知,該說是"異常的異常"(差異的重複)或是"重複異常"(重複的差異)。並且之後更推進了一個極度龐大的現實異題:死亡。創作始於不斷的死亡。書寫至此,關於村上春樹所嘗試運作的不可能與極端,我只能讚嘆與閱讀,進而做些不嚴謹的書寫與思考。過於龐大與困難,我自感渺小與無力以致目前無法再進行下去。

文學,是如此。創作,是如此。
 
 

2 則留言:

  1. 我以為思考是不可能擺脫自身的身心狀態去做詮釋,對於閱讀後的感受,我只能主觀的作意識流般的描述,沒有深入分析,也無能為力。
    閱讀時的心境伴隨著文字的吸收過程,如混身於各種氣味的集合當中隨著心中的慾望之流不斷變化,沒有終止的一刻,即使文字已死。耙梳著慾望之流,我以為尋找界線的問題已成為界線本身的運動問題是一種後設性的評論,是一種沒有問題的問題。在村上描述的語境當中,一個履歷重複生活的主婦,為了他者失去閱讀之熱情時,閱讀似乎成為救贖,對於作者對於讀者都不會懷疑的神(因我正巧為了閱讀的慾念而讀),可預期並且因頸期盼的存在。對我來說,自此之後,如死亡,都變成一種不可避免的噎語。可以預期的結束。如同手中那暗示著地正翻閱的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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