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0

有一天


  "阿阿阿阿……喝哈哈吼依嘻嘻嘻……屋阿烏阿阿阿嘻嘻嘻……"-刺耳的驚聲尖叫與吆喝,那對母女又再次登門拜訪了。

  不管外頭急忙趕著施工期限的工程有多轟隆、多焦躁,或是人來人往的入口處那眾多婆婆媽媽與小朋友的談天話家常,這對母女總是能製造出屬於她倆的空間,操著只有她們能懂的語言溝通,包含著那多變又延展的肢體舞動,總的來看幾乎是以非人類世界脈絡中能追尋的表達方式穿梭在此──匯聚所謂人類文化資產集合導引──圖書館。或許能說是本館館藏的其中一部分也非常貼切,因為在圖書館這樣高頻率出現一般認知下"有點問題"的眾多"自由人"(我喜歡這樣稱呼他們)之中,這對母女算是最有個性(雖然每一個都充滿不同於世俗的風采與氣度)也最能使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轉移,能說是具有高度舞台魅力的搭擋了。

  當她們與一般民眾的距離感縮小至某一限度時,人們開始明顯的迴避、退斥,表達出非與之同行的拒絕往來,甚至臉上與身體清楚寫著滿是嫌惡感的怨煩,似乎被打擾的體無完膚。身為監守一樓大門服務台的警衛的我,即使清楚知道自己有點虛偽的批上道德衣卻還是正氣凜然的認為:我們應該關懷與愛心服務。但要不是大學沒考上,家裡做生意失敗跑路,存款都拿去抵債僅剩10K上下的餘額,自己充滿遠大夢想的人生才濃縮在這樣南方純樸的圖書館大門服務台之中,腰間的左邊抽屜藏著我必須維護的公共財與每一次活動演出老百姓給自己決定的短期劃位;右邊抽屜藏著中多早已失去有效期限的人視調動公文以及同樣失效不復存在的便當店與外送飲料店的名片的訂購DM。其餘的抽屜則是放著多到我無法一一計數的鑰匙,有那樣多的祕密各需要一個鎖頭去禁錮,又個個都留了一條後路、一個解答能去開啟它,在我們優良又精準嚴密的國民教育累積下,找到答案一向使我們感到莫大喜悅,但現實就如同我眼前所處的姿態:眾多的鑰匙,但我卻找不到也摸不著任何相關的鎖頭,更別說它們所守護與禁錮的秘密。在此弔詭頭上的再次反轉,又或許,這樣才是秘密被守護為秘密的精準方式。弔詭。我顫抖打了寒,因為抬起頭,眼前真的不是一片武林,意識流裡的王家衛瞬間消亡在那對正面對著我然後互相咬耳朵的母女臉上,她們倆宛如接受過專業模特兒訓練般的收下顎,犀利的雙眼神似乎產生有畫眼影與眼線的效果,在入口處空地的中央兩人以一種伸展台上雙人走秀至定點時的搭配,同時前腳跟輕柔的碰貼後腳內弓側的志玲姊標準站姿。她們倆似乎輕輕的在說些啥麼,聲音甚至小到被三樓民眾的腳步聲以及二樓室內翻書與報紙的紙張摩擦聲所蓋過,姿態穩定的如同希臘古典時期那大理石所追求的永恆──"高貴而單純,靜穆而偉大"──但破壞這相對古典永恆的是她們臉上逐漸走向希臘化時期的變態(真是就像是藝術史的發展一般)。令人不解的是,在這身處鬼島國某縣立圖書館服務台的我,當下感受不到任何美或是動容,惟獨那逐漸希臘化的表情勾起的卻我心裡那無聲的恐懼,令我不自覺的發毛,我不禁開始迴避閃躲我的一切能跟她們倆產生交集的方位與氣態,開始裝忙寫筆記接電話的建立起鴻溝來斷絕、拒絕,就像是深夜驚醒時,發現黑暗的角落有"好朋友"在凝視著你,而你直覺驅使的馬上採取的一切行動,但最終在短短現實時間(差不多幾秒鐘)、精神時間卻感覺漫長到無奈。她倆依舊佇立在那、持續的互相輕柔的咬耳朵,即使當時有許多民眾的洽詢、不停的需要轉接的電話,有的無的活動不管販售與否民眾都想免費索票的詢問……她們倆依舊定格在服務台右前方,並且在我當下微弱的失焦感中默默的感到她倆似乎離我越來越近。

  "屋阿阿阿依基基阿啊哈哈哈……麻麻阿阿阿歐……黑啊哈……"突然啟動了起來,不知道是哪個東西按到了她倆的按鈕,我也確定腰間抽屜的鑰匙沒有任何一支被盜用,就這樣打開了啥麼,啟動了啥麼,這對母女像是嘉年華會一般的狂喜,以某種失序的高張情緒開始舞動咆哮。這次我真的開始從骨子裡發寒以致想逃離服務台。我真的想起童年在破爛的電影院中,聽著電影院包廂中持續分岔與眾多共振的失敗音場,看著時常歪斜與失焦又顆粒大到不行的屏幕,某次被"貞子"嚇到半死的那種寒意,當時身體極力的想往後、往下滑動,屁股簡直僅做到椅墊的前十分之一,然後背與脖子頭部等都緊貼剩下的座椅,頭也持續找方向想撇開屏幕,又同時忍不住去睜開眼觀看屏幕,那段時光早已是今日氾濫與廉價的驚悚電影製造出的重鹹大胃口卻無聊的觀影品味無法重回的感受。但那對母女在一瞬間使我身體記憶起來,除了我們優良又嚴密扎實的國民教育之外,還好年輕時受過同樣優良又精良的軍事訓練與奉獻精神的磨練,我必須愛心服務責任紀律,堅守岡位,雙眼直視向前,不為所動,謹記我們國軍的智慧,長官沒有喊動作之前不可以動作,又一個突然之間,我們的軍事訓練還真的有用,因為那對母女消失了,在我回憶成功領的種種那時鐘上都無法顯示的微秒瞬間,她們倆不見了。完全不打算對這時間短暫卻感覺漫長的驚恐負起責任的走了,最是單純又高貴不留痕跡的離開了,安靜又肅穆的無法察覺,也許最偉大的分手就是如此-世人最痛也最深印象的好萊塢劇本式(這往往都是觸發劇情的開始)分手。嘴角有淡淡苦澀卻沒有回甘,眼中滿是問號這樣如同卡通人物的滑稽,心中揚起更大震盪在這短短衝頂的事後,是否該抽一根事後菸,不自覺又超現實的想了一下:或許,在這極短暫的時距中,有著最單純又活躍的完整愛情過程,驚喜、震撼、緊張,直至衝頂,然後刺耳的狂歡與失序的舞蹈就這樣一瞬間如同不久前的王家衛消亡在我右手邊十點鐘方向的電話聲中。

 
"圖書館服務台你好!敝姓劉,很高興為您服務!"

"嗯?!不好意思,找鑰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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